四、感性主义的兴起
我们刚才讲了代际冲突里面体现了个人主体意识的递增,带来的结果是我们个体书写的越来越强化,形成了新世纪文学的一个特点,就是理性化的意义建构逐渐减弱,而感性化的生命情态书写正在不断强化。可能这个转变很多人不接受,但这涉及到了一个美学趣味的转向。以前我们总是强调一个作品体现了什么意义,批判了什么、鞭挞了什么,但我们说文学作品首先是要有一定的艺术性的,要有一定的感性的。出现这种状况我认为跟我们以往的生活方式有很大的关系。以前,我们对生活的认识是一种片面的认识,是以集体主义为基准的,常常回避个人的精神空间而突出个人生活的社会性价值,强调个体的人在社会政治伦理关系中的作用和地位,推崇人的社会使命感和责任感,追求生命的理性意义建构。以前也可以写日常生活,但是写这个生活要突出人物的典型性,国家意义、社会意义在哪里。如果仅仅写两个人偷鸡摸狗的事情,就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是负面的意义。
张未民说的一段话,很有意思:“30年前我们理解的‘生活’是革命、政治、精神、启蒙和在此精神照耀下的火热的战斗与生产,它不包括凡庸的日常性的吃喝睡觉等基本生活,更不包括人的身体,而今天我们说的生活主要是什么呢?有各种表述,比如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欲望时代、消费社会、日常性生活、物质生活、经济生活、身体生活、审美生活等等。这些表述都有其合理性,这些方面也正是这30年来得以真正猛进地改变了生活面貌的主要因素。”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从非个人化的生活完全回到了我们日常的个人化的生活当中。
所以,现在的年轻人完全不再崇拜集体,也不再推崇所谓的社会使命意识,因为这个社会生命意识背后隐含的其实是个人对集体主义的珍存。而更多的是依赖于强大的物质利益,或者是个人欲望。所以,现在的小孩为什么难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太个人主义了,他几乎是形成了个人至上的原则。这种现实当中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生活不再是理想,人类社会、革命、启蒙那么重要的东西,同时它更关注生活里面的物质、经济、欲望等东西,这个物质性的东西是不是要关注,我觉得要关注,因为我们以前对生活的理解确实是片面的理解,但是那个生活也是很重要的。
我们要崇尚理性,崇尚价值,崇尚启蒙战斗等等,是需要的。但是,我们也需要汽车、房子、电脑、网络等等。这些物质的生活我们也同样需要,它也是构成我们幸福感,人作为人生活的幸福感的基本指数,这个指数你必须要。我刚才看到下期的讲座叫做什么是幸福?我也经常跟学生说什么是幸福?我觉得幸福就是幸福感的问题,一个农民一个月没有吃肉,他吃了一顿红烧肉可能觉得很幸福,但是我们天天吃肉你再给我们红烧肉我们觉得很痛苦。所以,幸福完全是来自个人的感受,它跟物质的多少真没多大关系,我经常看到大老板跳楼,赚了那么多钱用什么幸福。
昨天报纸上还登了海南岛的一个贪官,他家里搜出来是1000万现金,他不敢花,我就不相信他能幸福,他天天在家里数钱就幸福了吗?他在外面又不敢花,花了怕暴露,这就幸福了吗?所以,幸福这个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所以,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在文学上表现的有这几个方面:一是青年作家越来越注重感性生活的表达,包括身体写作、小资写作甚至下半身写作等等。
像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天堂向左深圳向右》、《原谅我红尘颠倒》,安妮宝贝的《莲花》,都是通过一种极为优雅的语言,片断式的场景,以及简洁的线性结构,直接呈现与创作主体日常生活经验密切相关的各种情境。当然,也出现了一些极端的放纵式的书写。像木子美的《遗情书》。还有一些诗人的“下半身写作”。他们公开取消上半身,认为上半身已经被文化所污染,被各种价值观念所统治,不能直接反映人作为生命的特殊质地。这种写作理念比较荒谬,它试图将人还原成一种纯粹的动物,应该予以批判。
如果说它有那么一点点意义,它可能体现了人的极度反抗,但是我觉得它更多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因为人通过几十年的建化,一步步通过理性的建设终于把人成为一个有思想的沦为了,你现在要人返回到动物当中去我觉得是荒唐的,人所有几十年的努力就是让人成为一个有理性的人,有思考的人,有思考的人,有文化的人。如果现在重新再回到那里去我觉得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样,新世纪以来像小资写作、身体写作、下身写作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在向人的感官方向发展,感官化、感性化。第二是对日常生活的亲和性的不断表达,包括我们很著名的一些作家现在越来越注重对生活日常的亲和性细致的描写,比如说写一点暧昧,写一些日常生活特殊的人的情感,它不太注重利益的建构,不像过去动不动就是文革,反右,向历史发出深度的追问,反思,现在这种作品越来越少了。
比如说王安忆的《骄傲的皮匠》,我觉得写得非常好,他写一个在上海的擦鞋工如何想渴望融入上海,所以那个擦鞋工跟别的擦鞋工不一样,他每天擦鞋的时候穿着工作服,下班后马上把工作服脱掉,把皮鞋擦得很亮,在弄堂里走来走去。我感觉到他就是显示跟上海差不多的感觉,他后来还跟上海的一个女市民建立了情感关系。你说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它呈现了日常生活的直感,人微妙的生活的直感,非常的丰富。那个擦鞋匠没有多大的野心,他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东西。
比如说铁凝09年有一个短篇叫《依琳娜的礼帽》,这个短篇写得非常好,如果从意义上讲它真没什么意义,你挖掘不了深刻的意义,非常简单,在一个飞机上,我是一个中国人,看到斜对面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一个女的带着一个儿子,那个男的想跟这个女的搞点暧昧,然后在飞机上买了点纪念品把她边上的儿子调到前面去坐,然后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互相通过手势搞暧昧,两个人是陌生人,表现两性之间的交流,有一点点暧昧的东西在里面。我相信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有。为什么经常会出现单位的领导性骚扰,其实也谈不上性骚扰,无非就是暧昧,暧昧增加一点生活情趣而已,有些女同志一震惊就定成性骚扰,这个小说里面写得很生动。
再比如说毕飞宇的《推拿》,它完全写一群盲人,这个小说是很难写的,一般人不敢写,因为盲人看不见世界,看不成世界小说里面构成的因素就很难,冲突不起来,没有眼睛看不见表达的方式就少了很多东西,但是他同样写得很有韵味。如果说有意思就是表现底层弱视群体的生活,也可以加点意思,但是我看他也不是说需底层多么苦,盲人还活得滋润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