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信息文化改变我们的生存方式
那么这种变化我个人认为它主要体现为五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主体与客体的尖锐博弈,或者说颠覆。我们之所以成为人类,其实就是靠我们的理性,这个理性有一个很关键的就是人类使自身成为世界的主体,这个主体一旦确定了其他的东西就是客体。所以我们人与其他物种之间,人是主体,其他的是客体。想当年在80年代之前,经常听到一句口号叫“人定胜天”。它并不是光说明了人类一种革命激情或者是狂热梦想,而是说明了人类主体性的高度膨胀。以前还有一首诗叫“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那就说明人的主体性越来越膨胀,人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体。但是现代信息时代主要是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人类慢慢就成为了技术的奴仆。
前段时间我看到一篇关于李泽厚的对话,李泽厚很忧虑,他说“20世纪我们是反对过于物质化,但在21世纪,我们要反对机器对人类的异化”。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机器会对人产生双重的异化。首先是人会高度依赖机器,特别是现在越来越年轻的人都是离不开电脑,无论走到哪里。像我们的学生写文章、查资料都不爱翻书,就上网,直奔数据库。我曾经看到过一幅漫画,超市里有一个人穿着短裤在排队,人家问他为什么穿成那样,那人说他平时都是在网上购物,但电脑坏了,没办法只能穿成那样上超市。现在机器化的发展导致了所有人对机器的高度依赖,我们不需要记忆了,上网百度、谷歌,一查就可以了。网购很快就到了,买了还送到家里来,非常的方便。这样养成了人对机器的高度依赖,人的主体意识就会慢慢变弱。
与此同时,由于机器是高度运转的,所以人的生活越来越依赖于信息。现在我们每个人的自由选择权是非常小的。比如说我到超市里去,看到很多产品在打特价,但是我选了飘柔,因为天天有大量的广告告诉我飘柔是好的,出来一个飘雪,哪怕价格比飘柔低质量比飘柔好,但我也不会买。其实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我们的选择权已经交给了信息,成为了信息的一种实践工具。导致的结果是我们人类理性的思考越来越弱,越来越放弃我们理性的能力,越来越成为一种信息的仆役,甚至是机器的仆役。同时,也导致了另外的一种依赖,高信息量导致了人类生活节奏加快,使人类成为一个缺乏自己的独立空间、自由的赚钱机器,生存机器,这是我们的双重异化。
第二个方面改变是时间与空间之间的不断重组,这是信息时代带来到非常明显的特点。所谓信息,拿麦克卢汉的话来说就是人类能力的延伸,高科技时代解决的就是物理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我们原来要到美国去,必须身体力行,哪怕是坐飞机也要10个小时左右,如果是坐轮船的话要两个月。现在我们不用去了,我们可以通过视频,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非常直观的而且是即时性地了解美国的所有事情,电话、电视等等渠道。我们不存在任何空间障碍,地球成为了一个村庄。同时信息时代也在影响我们的时间观念,网络最大的特点就是刷新,不断地更新变化,我们进入了一个所谓的“刷屏”时代。
所以我现在有点明白了80后作家为什么那么喜欢写“架空”、“穿越”小说,这种“架空”小说还跟现代派小说不太一样。譬如卡夫卡要写自己是甲虫,还需要很多的描写来确认自己是甲虫,逻辑关系必须建立起来。但是网络上的小说,一下子在明朝,一下子又在清朝了,没有什么逻辑。这种观念怎么得来了?怎么得来这种自由的时间和空间?我觉得这是有信息文化的影响,这种时空自由度的穿梭,其实是跟信息时代对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止的扩展是有关系的。
第三个是经典和时尚之间的微妙对抗。在工业时代或者前工业时代,我们讲经典,注重文化本身的承传性,或者叫经典性,希望每一个东西都能够永久地留下来。像儒家很重要的观念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要“立功立德立言”,要使自己的东西成为以后的纪录,像孔子的《论语》那样。而时代信息客观上强调的是不断地更新,它要通过不断的更新来满足人们的需求,所以它不追求经典,它追求的是时尚化,一种新奇性,一种感官化。就像很多人说的现在是一个文化快餐时代,是一个一次性消费的时代。它跟印刷时代完全不同,印刷时代是文字的,是静态的,需要理性的,讲究承传的,但是信息时代就不同了,直接导致了经典的衰落,时尚则全面崛起。
当然信息时代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图象与文字之间的不断融合,甚至是图象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传播符号。以前大家说文字是传播的符号,现在大家都在说我们是在一个“读图”的时代。以前看报纸图片也没有那么大,都是文字,现在就不同了,现在一张图片两个版,标题很大,文字就几行,它不追求文字的东西,就追求图象。有时我叫我的研究生看小说,他会说这个小说已经拍成电影了,还看什么小说,看电影就好了,情节知道了,还可以看看明星,他们已经习惯了一种视觉化的生活。这种情况也在学术界出现,我经常会发现一些学者把文字内容与影视内容搞混淆了。前两年我还审了一个课题,是研究余华的《活着》,里面有一大段是在讲皮影戏,但是我记得书中没有这一段的描述。后来我想起来,电影《活着》里面有提到过皮影戏,这个学者根本没有看《活着》的书,而是看电影,这就显得很荒唐。这说明图像的时代已经取代了文字的时代,这对文学的影响是非常重要的。现在的人都崇尚感官的图像化时代,博德里亚尔认为图象时代实际上是对人类理性的一个极大的伤害,图像时代利用虚拟的、三维的手段不断地逼近真实,实际上是“人类自我导演的一场完美的罪行”,是人类对自身理性的深度伤害。包括我们的图书也是一样,现在流传插图,学术著作也要求有插图。去年我写了一本书,出版社让我提供40张图片,我说学术的书要图片干嘛,他们说要好看一些,也多点人买。我说那我就不出了,最后他们才妥协了。需要图片其实就是要削弱人的理性阅读,增强人们的感性阅读。
第五个就是精英与大众之间的地位互置。网络上的网民都是草根,很多人说网民就是暴民,我看也未必,现在很多社会的重大是非也是由草根决定的,反而精英更不可靠。就像有人说有很多精英更换立场比更换内裤更勤快,精英也不可靠。以前我们的社会是一个精英化的社会,所有社会的重大问题都要由精英分子来立法的。譬如说上世纪80年代,谌容写了《人到中年》,那个时代人人都看,还拍成了电影。接着党中央立即作出决策,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要出台“四有新人”。这些东西都是通过小说来反映的,小说不但完成了一个美学、审美功能,还有一个社会问题介入功能,改变了社会决策。但是现在写得再好的反腐小说也不过几万册,远远不如网络上的帖子,一出现了什么信息大家全面地进行网络人肉搜索,这不是精英的力量,而是大众的力量,现在很多问题都是由大众来解决。当然精英也还在发生作用,因为我们现在正处于信息文化转折的时期,大众文化崛起之后改变了精英文化的代言人地位,取代了精英立法者的地位。信息时代的特殊文化生态我认为它有优点也有缺点,是双刃剑。但是,不管怎么样,在信息时代人类的生态文化环境是非常自由的。所以,从新世纪10以来的发展来看,这个自由环境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可贵的。
举个例子,《废都》、《羊的门》、《国画》这三部小说当时一出立即被禁止了。如果在以前,一般被禁止的小说除非是政策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如果不是的话一般不会重新出版,但是这三部小说在过去三年全部被再版。这说明了整个文化生态环境的变化,变得更自由了。其实《废都》也没什么,就是打了几个框框而已,我也不认为它有多大的艺术价值,它写知识分子的堕落也比不上外国的作家。三部书的再版说明了整个文化生态环境变得自由,但是人类感性的、欲望的东西在泛滥,我们理性的东西在减少,这是我们大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