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3日南非多云
5小时“马拉松”结局竟然大逆转
今天是到南非的第三天,我们和施燕进行了第一次面谈。
天还未亮,我早早就醒了,一看手表,才当地时间凌晨2点。一想到天亮后就要与施燕约谈,本来的压力居然转变成了一种怪异的亢奋,再混合了时差的效应,更加难以入眠了。
虽然施燕答应赴约,但最终她能够被我们说服吗?愿意跟我们回国投案自首吗?她的白人丈夫会形成多大的阻力?无数个问号画在心里,还真没底。
窗外仍然漆黑一片,曙光还未来临。
上午9点半,中国驻约翰内斯堡总领事馆,与施燕约谈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大家一面商量着一会儿和施燕谈话应该采取什么策略和技巧,一面做着摄影、录像的准备。
10点,施燕和她的丈夫准时来了。守时,应该是一个好兆头吧,我暗自想。
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眼前这个人和我曾经无数次在通缉照片上看过的那张面孔,难以对上号。通缉令上的照片双颊饱满,容光焕发;而眼前的施燕,如果要拿什么词来形容,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面黄肌瘦”。
一见到我们,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厚厚一叠事先早已准备好的材料,急于向我们讲述她涉案的前因后果。
她似乎有太多经历要倾诉,有太多的难言之隐和心中的委屈希望向我们一一澄清。
“六年了……”施燕喃喃自语。确实,施燕的案件从2008年至今,已有足足六个年头。施燕说:“每一次打电话回家,家里人总是劝我好好留在南非。只有我在南非好,家里人才能好。”
中国人就是这样,千山万水,最难割舍是亲情。因为涉嫌犯罪,这六年里父亲、妹妹相继去世,施燕都不敢回国奔丧,留下了心里永远的伤痛和遗憾。
2009年南非世界杯期间,施燕的儿子第一次去南非探亲旅游,却因遭遇当地不法分子恐吓,吓得再也不敢去南非,母子只能通过电话交流。
在南非期间,施燕把自己装有所有身份证件的包遗失了,想要回国补办却摊上了这起官司,吓得只能当“黑户”躲在南非,已是多年非法滞留。回国补办身份证件,也是施燕一个强烈的意愿。
为什么不回来呢?她担心万一自己回国被抓,八旬老母亲受不了刺激病倒,怎么办?况且儿子读书生活都需要不小的一笔钱啊。
言归正传,说起案情时,施燕拿着自己手中厚厚的材料,反复强调她当时已将尾款全部交给了第三方,但她始终害怕:“自己回国后有理也说不清,有理也被关。”
身在异国他乡的施燕,对国内政策不了解,加上信息传递的不畅通,以及在南非的种种遭遇,令她错过了多次投案自首的机会。
此次“猎狐行动”的自首宽大政策,对她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我觉得至少有三点可以促成施燕回国:第一是亲情牵挂,第二是补办证件恢复“身份”,第三则是她迫切渴望说明案情。
果然,当我们把“猎狐行动”的政策向她详细解释后,施燕当时就表示,她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国接受处理。
长达5小时的“马拉松”式谈话后获得这样的结果,我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可没想到接下来却来了个大逆转——
当翻译将我们的讨论结果告知施燕的丈夫后,这名男子激动地拍着桌子站起来,连连摇头:“No,No,No,No,No!”
原来,施燕与丈夫在当地的生活最近刚有了一些起色,丈夫生怕她回国后无人打理生意,生活再次又陷入困境。
我们一直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施燕收回了刚才的话,她说还要想一想。
临走前,她和我讲起,在南非她最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丈夫帮助了她,“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啊”。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纠结。
2014年11月4日南非晴
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抓回来
依然是凌晨2点,再一次习惯性地醒来,辗转难眠。
根据今天的安排,我们一行人将与南非华人警民合作中心开展一次交流会谈。如果昨天和施燕的约谈进行得顺利,那么今天的交流活动的心情应是十分轻松愉快的。但现在,我们都揣着沉甸甸的心事。
参观了南非华人警民合作中心后,当地的华侨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了与警方合作的情况,我们则向他们详细通报了“猎狐行动”的宗旨。
在唐人街,我们发现,南非华侨大多来自福建。由于早年就远赴海外,不少人现在已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不擅长使用电脑,在当地的生活社交圈也相对较小,对国内的很多信息并不知晓。
交流中,我也深深地感到信息沟通的重要性。国内声势浩大的“猎狐行动”宣传工作,在遥远的南非知晓的人还不多,通过此行,我们也算是深入他乡作了一回实地宣传。
信息沟通不畅的情况,哪里都存在。比如不了解公安工作的人可能就会质疑,既然嫌疑人施燕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直接抓回来?
按照相关的法规,我们在当地没有执法权,即使抓人也必须由当地警方执行。而一旦通过这样的途径,就必须对嫌疑人采取引渡、遣返等程序,时间漫长,我们这短短7天根本不够。
所以,如果嫌疑人能主动要求跟我们一起返回投案自首,那是最便捷的。海外追逃工作,我们也一直是抓捕与劝返并重。
又比如也有人会有疑问:施燕既然能准备这么多材料,很可能只是一起纠纷,为什么还要被列为诈骗犯罪嫌疑人?
这正是办理经济案件与其他案件的不同之处:需要多方都提供充分信息,才能分清究竟是“案件”还是“纠纷”。警方会根据证据深入调查,依法做出判断。施燕潜逃海外,恰恰失去了自证清白的机会。配合调查,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明天,我们约了施燕再见面,会有进展吗?
2014年11月5日南非多云
“秘密武器”让我们成功了
终于一点点适应了时差,或者是因为这几天太累了,今天居然一觉醒来已是早上7点,神清气爽。但愿是个好兆头。
今天,施燕答应和丈夫再来使馆与我们面谈一次,成功与否就在今日了。
依然是上午10点,施燕和丈夫准时出现。
根据我们事前分析,施燕丈夫主要担心两点:一是妻子回国后,家庭和生意无人打理,生活可能重新陷入困境;二是他并不了解中国的“猎狐行动”政策,担心妻子的安全问题。
不过,今天的面谈人员多了中国驻南非大使馆的警务联络官王参。王参是我们这一次的“秘密武器”——比起我们这些远从上海飞来的警察,王参常驻南非,更容易获得施燕丈夫的信任。他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以自己的“权威身份”,与施燕的丈夫进行沟通,让他了解中国国内的政策,争取最大程度地获得他的认可和支持。
获得“身份”是我们选取的突破口。多年来施燕因为这个“身份”问题吃了不少苦,却又因有案在身不敢前往大使馆重新申请办理合法身份证件。
“毕竟,有了合法身份,今后才能出入自由。”我们一步步劝导施燕,再辅以政策告知,王参把这些和国内政策都讲给施燕丈夫听。
这一次,她的丈夫终于打消了顾虑,点头同意施燕回国。
距离签证到期只有短短几天,在这一刻取得这样的进展,心情居然有点像坐云霄飞车一般虽然跌宕,但畅快淋漓。
2014年11月7日上海多云
没有“幺蛾子”倒多了只“美蝴蝶”
经过17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北京时间下午3点,当飞机缓缓地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那一刻,我们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这一路我都在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也许有人觉得奇怪,人都同意跟着回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猎狐行动”不仅境外追逃相当不易,就连带人回国乘飞机这看似简单的“最后一关”,也有不少同行遇上“奇葩”事:有外地同行在境外连续遇上航班超额售卖机票,只得两晚“省笔鼗场,还有逃犯飞机上佯装“发病”引发同机人侧目。
幸运的是,我们这一次没遇上这样的窘境,不过波折还是有一点。
一天之前,我们带着施燕在机场检票大厅办理登机手续。中国驻南非大使馆为证件遗失多年的她办理了回国证明和旅行签证,但因临时证件未注明有效期限,被机场海关人员要求说明。
原本以为还过得去的英语,一紧张就捉襟见肘,说得磕磕绊绊,脑子里光想着“万一施燕被扣,那我们不就功亏一篑啦”。
在与机场海关工作人员交涉约20分钟后,终于核实清楚,盖章放行。我的心啊,仿佛又坐了一次过山车。
飞机舱门一打开,穿着熟悉的制服的身影登机了——那是上海出入境边检的三名公安工作人员,他们为施燕办理了入境手续。
机舱内的所有乘客向我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这时我的心情有点骄傲,也有点兴奋——身为警察的职业自豪感油然而生。
作为女警,我一直坐在施燕身边。她配合边检工作人员检查各项证件时,面色平静自如,全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作为“逃犯”的惶恐。
我想,这样地回到祖国的土地上,她的心情应该也是踏实的吧。就像很多出逃多年的犯罪嫌疑人,在回国归案时,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终于坐上回家的车,回想着此次南非之行,我们整整飞行了一万多公里,到达非洲大陆的最南端,一周的行程却既熟悉,又陌生。
手机里收到了小李发来的微信:“猎狐2014”境外追逃行动成绩斐然,赴南非工作组拜访警民中心介绍情况的新闻刊登在当地华人报纸上。
这时的心情很舒畅:回程没有“幺蛾子”,倒是意外多了一只“美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