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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高黎贡
2010-12-24 13:49:28      来源:中国日报云南记者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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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高黎贡山象一个素面朝天的妇人,沉静而简单。山顶的积雪化尽了,百花也次第开过,云雾缭绕的雨季还没有到来,树木、花草、山路和整座山都处在期待当中,期待从山麓低海拔地区日益蒸腾而上的暑热和从印度洋飘来的雨水,期待一年当中的任性和舒展。选择这个时候翻山需要一点好运气,已经来到天际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

友人相邀多次却一再错过,走古道翻越高黎贡山在心头成了一个不能不兑现的约定,就像面对一瓶久久舍不得打开的陈酒,许多年来和它一直保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张力。读过许多关于高黎贡山的诗文,到达过许多山里的村寨,结识了许多生活在山上的朋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冬天,为拍摄电视片《东方大峡谷》,在高黎贡山北段翻越海拔4100多米的南姆王山垭口,从怒江峡谷进入独龙江河谷……一切都好像有意无意在做着准备,为了这次翻越。现在又站在高黎贡山脚下了,怒江涛声在耳,俯仰之间,苍茫林海下就是我们将要穿越的千年古道。这些年在保山,翻越高黎贡山不仅是颇具影响的旅游项目,甚至成了一个仪式,“你翻过高黎贡山了吗”是一个经常被提起的话题。我也像一个追赶时髦的旅游者,登上了旅程。

高黎贡山属于横断山脉的一个山系,在群峰纠结的横断山腹心地带,这一支叫伯舒拉岭,往南延伸至西藏察隅与云南怒江州贡山县交界改称高黎贡山,绵延向南400余公里,构成云贵高原的西缘。在北段,翻过山就从怒江进入独龙江河谷,需要翻越的隘口海拔超过4000米,有半年被积雪所封。积雪的那边,是这个世界上人数最少的民族之一独龙族的家园。不足5000人的独龙人以最简单的方式居住在众山之国的夹缝里,青山绿水间弥漫着纯净和神秘。独龙江进入缅甸后改称恩梅开江,与迈立开江在密支那以北汇合成伊洛瓦底江,这条中国古代称为“丽水”的富于浪漫气质的大河穿越中南半岛,流出了一路的富庶与万千气象。中间一段大体在怒江州的福贡泸水两县,山脊既是怒江和伊洛瓦底江两大水系的分水岭,也是中缅两国的分界线,翻过去就是缅甸北部的“野人山”。这是一片只居住着少量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土著的广袤原始森林,因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远征军在缅作战失利溃败,近5万将士被这片山险水恶的土地吞没而闻名。往南,在保山市境内的高黎贡山已经不再是国家分界而成了“内山”,东麓是保山市隆阳区,西坡属腾冲县。历史上著名的蜀.身毒道到永昌(今保山)后即分成若干条驿道翻山而过,其中主要的三条,从北向南海拔依次降低,暑热程度却渐次提高,不同的路就有不同的故事,都与地理和气候条件有关。这次我们要走的是百花岭—南斋公房—江菹即中线。

古道从保山逶迤西来,下怒江,跨双虹桥,到西岸,便是高黎贡山山麓。唐代樊绰《蛮书》(又称《云南府志》)载:高黎贡山在故永昌西,下临怒江,其左右平川,谓之穹赕,汤浪、加萌所居也。草木不枯,有瘴气,自永昌至越赕,途经此山,一驿在山之半,一驿在山之巅,朝济怒江,暮方到山顶,冬中山上积雪寒苦,秋夏又苦穹赕、汤浪毒暑酷热。河赕贾客在寻传羁离未还者,为之谣曰:“冬时欲归来,高黎贡山雪。秋夏欲归来,无那穹赕热。春时欲归来,囊中络赂绝。”樊绰这位生活于唐懿宗时期的人没有到过高黎贡山,他在公元864年前后任唐安南经略使蔡袭幕僚期间写成的《蛮书》虽然用功甚勤,记录了大量当时关于云南的资料,具有重要价值,却也有不少道听途说或主观臆想的记录,需要详加分辨。而他这段关于高黎贡山的文字却写得十分准确而生动。

再一个时辰,就到半山腰的百花岭。这个小山寨同驿道沿途无数驿站一样,与血管般穿过大地的路相生相伴,也就有了与路相关的种种气息。现在,这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山村就更多地只与山有关,与路却不大有关了。他们居山的日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从早先的巡山打猎、采集山珍为生,到如今变成了在山麓发展林果辅以种点庄稼,同时参与高黎贡山生态保护为主要生计。这里设有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局的一个管理站和研究基地,也是登山者进山的入口,常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考察研究人员、环保组织官员、登山爱好者、以及对大自然的神秘和野性心存向往的各色人等来到这里,使百花岭变得中外闻名。

在管理站住一夜无比惬意。月圆风清,竹影摇曳,山气如兰。与同行的来自海南、深圳的几位记者和艺术家在院子里围着篝火喝酒、舞蹈,放纵着被文明社会压榨得奄奄一息的人的原形。众人散去,与怀森局长泡一杯茶坐在月光下安静地聊天,思绪散漫悠远,夜气中似有狐怪山鬼在不远处的林间出没。早上被鸣鸟叫醒,稍做准备就开始上路,徒步的旅途就此开始。

第一个印象深刻的地名叫旧街子。百花岭往上一程的路,道旁有一块不大的平地,周围大树环绕,平处长满蒿草灌木。所谓平地,也只是略见形状,地名却是老的:旧街子。旧街子,旧到什么程度呢?这个与驿道相始终,现在已经失去生命的地点,该有什么样的故事?

今天的高黎贡山以这里是世界级的自然保护区而闻名;历史上则是因为这里有一条遥远、艰难却又意义重大的路而被写进了各种各样的历史书中。据《史记》所载,公元前122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归来讲述见闻,说在阿富汗见过只有川、滇一带出产的蜀布、筇竹杖这些东西,就推测出西南已有道路与西域相通。据说这很是激发了汉武帝对大西南的向往,成为他北定匈奴之后下大力气经营“西南夷”的重要动力。这条汉代以前就已开通的“国际大通道”在北边约60公里处翻过高黎贡山,即北斋公房驿道,它是汉代史书里那条“蜀.身毒道”的咽喉。那时,高黎贡山以西今腾冲德宏一带,有被汉人称为“乘象国”的“滇越”,再西南,则是“剽”和“掸”,居于今缅甸和泰国、老挝北部。汉人史书都以“国”名之,但是否已经形成成熟的国家形态,还很难说。汉初以前的云南,除滇池周边地区因秦、楚等国的觊觎,又通过“庄蹻开滇”而建立起超越血缘和族群关系的国家初级形态外,其余地区大都还处在“毋长处,毋君长”的原始状态和以血缘为纽带的部落酋长时期。那个时候,这里的人们还处在人类的少年阶段,没有主权民族国家的概念,也就没有疆域和边界的限制,没有相互的防范和排斥。人们怀着赤诚开放的心态,以大地为母亲,自由地在力所能及的地域内活动。来往之间,就踩出一条条的路,沿着路把自己引向远方,也把远方的人引来。那时,在今滇西一带,你可以随处看到高鼻深目,胡须浓密的西亚人和肤色黧黑的南亚人,在大夏(阿富汗)看见蜀布和筇竹杖也就不足为奇了。

东汉以后,随着“哀牢内附”汉置永昌郡,汉朝的疆域抵达怒江流域,这条路开始有了初步的繁盛,商旅之外,也行走过国家间的使节,甚至有由剽、掸等国派来向汉朝“奉贡”的以大秦(东罗马帝国)人组成的演出班子。不过以当时的经济水平和国家格局,这条路的实用价值和重要性都十分有限。险恶的自然环境则使远来的旅人将其视为畏途。时人歌谣唱曰:汉德广,开不滨,渡博南,越兰津,渡澜沧,为他人。对前往“徼外之区”的畏惧与无奈,溢于言表。

东晋以后,中央王朝忙于应付内忧外患,无暇远顾;滇池周围的豪强大姓则日益自大,形成割据之势,断绝了与内地的交流;永昌地区各族人民也纷纷举义反抗,此起彼伏,“国际大通道”陷入沉寂;唐朝初期,太宗贞观年间,就有打开通往天竺交通之议,不料未及实现,洱海地区的乌蛮和白蛮贵族就挟吐蕃之势自行立国,脱离了唐朝的统治,“西开寻传,南通骠国”的扩张壮举就只能由南诏来实现了。南诏的扩张使得穿越高黎贡山的交通需求急剧增长,封山时间更长的北斋公房已经不敷使用,于是开通了此刻我们正在行走的中线,高黎贡山的交通重心第一次南移。此后在元代和清代又相继开通了“城门洞”和“大风口”驿道,穿越横断山的东西交通由涓涓细流变成了滔滔大河。直至明清时期,怒江以西到伊洛瓦底江流域大片地区的归属多有变化,期间也时有战事,中国与中南半岛诸国却始终联系紧密,来往频繁。尤其到了近代,中缅贸易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通道经历了一段繁荣兴旺,举足轻重的特殊时期。

“旧街子”就像一个有一千多年丰富阅历的老人,漫长的岁月中,在这片原始森林的环护下它静静地坐落在大地的一隅,从来往的马蹄声和旅人的话语中谛听着千年历史脚步的起落变迁。自身的寥落也有数十年光阴了,它知道外面世界发生的变化么?

旧街子往上走有不少路段还是古驿道原来的路面,鹅卵石坚硬地参差排列,古老的苔藓一如故往,在原始森林的浓荫下使路变得潮湿,稍大一点的石块上深深的马蹄窝子看上去像是时间的容器,不用说就是长久历史留下的痕迹。再走一程之后的下一个地名叫“大风包”,地形稍高,风力也就稍大,由此得名。从这里就开始进入高黎贡山保护区的腹心地带了。

高黎贡山现在有很多名头,排列进世界保护自然的各种名单中。在人类长时间肆无忌惮地开发和毁灭了自己所拥有的这个星球上的丰富资源和美好环境后,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和无助。于是宣传,于是保护,想把人们的行为引向另一个方向。高黎贡山一下子变得首当其冲。长久以来,高黎贡山作为全球生物多样性分布最集中最典型的地区,一直受到世界生物学界的极大关注。十九世纪中叶开始,就有西方的生物学和博物学家接踵而至,或明或暗到此开展研究,采集甚至偷盗动植物标本。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科学家第一次踏上高黎贡山,随后不断来到的各个门类的专业工作者为我们认识这座山建立起了基本的框架,成果丰硕。研究和保护开始得很早,工作进入更加系统规范状态却是在1983年,这一年的4月27日,云南省政府下文批准成立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接下来的岁月里,一批又一批具有专业素养和献身精神的管理者过着远离人群,以山为友的生活,为人类守护着最后的“生物基因库”。

一路行来,满目苍翠,鸟声在耳。陪同翻山的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局艾怀森局长和清澈得如同这山上的泉水一般的保护局工作人员小李指点江山,如数家珍,一路都是世界级的见闻。无数次听过他们讲述高黎贡山的事情,可到现场看到他们的投入和激情,依然令我感动。路上许多地方他们都给取了饱含意蕴的名字,寄托着他们对这座山的深厚感情。

到黄竹河了,小憩一下。无比清澈的水汩汩流下,捧一掬尝尝,山气注满全身。树从四周把枝丫长长地伸过来,不让你望见天空。周围都是些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那些树,那些鸟。心情突然焦虑,现在看到的某一棵树或某一只鸟,这地球上可能就只这里才有,我们在这世界上还能找得到多少这样的地方?好像是特意的应景,一队马帮走过。需要让一让,跟马锅头打个招呼,抽支烟。马匹溅起水花,很亲切。过去了,传得很远的铎铃声和马锅头的背影都显得孤独。

离山脊垭口不到百米,驿道左边的建筑就是南斋公房。原来的房子早已毁弃,现在这个是1990年代末由几位热心的地方政府官员倡议修建的。所谓斋公房,其实就是一处慈善设施。垭口道路险峻,风雪高寒,长途跋涉后经过这里的马帮商旅难免遭遇困难凶险。有仁心厚重的斋公(道士)辛苦化来钱财,建起房子,在里头放置柴火火种,也会有炊具、米、油盐之类,可以供需要的人应急。斋公会不时上来照料,更多的是用过的人返回或下次经过,一定奉还;给养带得富余的商队也会留下一些,以表赞助。斋公房,对于旅人来说,是一个充满善意和温馨的地方。

可是1944年5月25日至6月10日半个月里,在中国远征军第20集团军所属陆军第53军和侵华日军56师团148、146联队的各级指挥官眼里,这个地名无疑就是魔鬼的代名词。中国军队方面,在下达了无数次带有时限的“攻击占领”、“予以歼灭”的命令之后,本以为一鼓而就的小小关隘怎么就是拿不下呢?在日本人那里,上峰一再宣传,加上根据自己的经验也应当是不堪一击的中国军队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英勇、顽强甚至强大了呢?这个时候从全局来说,战争的大势已经形成,在走向最后胜败的途中,两支军队在这里展开了可能是开战以来他们所经历的最残酷的搏杀。一方是准备充分,士气高昂,胸中激荡着光复国土、洗雪国耻的万丈豪情,在精神和数量上都占绝对优势的中国远征军;一方是已呈困兽之势,明知难以为继,聊作最后一搏,仅仅凭更丰富的作战经验、更高超的战斗技巧、野兽般的战斗意志勉力支撑,除了服从和无奈看不到任何曙光的日本侵略军。作为第三方,高黎贡山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给这次战役的攻守之势、战斗进程带来了巨大影响。连天的淫雨,凶险诡异的原始森林,陡峭奇险的隘口,高海拔地区的缺氧和寒冷对人的机体的巨大压迫,成为双方战斗人员必须面对的甚至要比枪林弹雨还要凶险的敌人。

周围这些已经被各种植物长得密不透风的山头、峡谷、隘口,隐藏着数不清的堡垒、掩体和壕沟,以及许多战争的遗留物;据说直到现在,每到阴雨天气,晚间有时还会隐隐听到这些山头传出喊杀之声,郁积的凶戾之气还未消散。当我们作为游客闲散地走过,是否能感受到60多年前锋镝间那些无比顽强又消逝于瞬间的生命的某种气息?我听过幸存老兵的回忆,读过战斗双方留下的指挥函电、战斗详报和战后总结,无数次反复冲杀,无数战士倒下又有新的力量补充进去,如此狭窄崎岖的战场容不得你投入更大力量,谁首当其冲,谁就冒死前行。这样的战斗与集团的攻守相比,对人的意志、精神和智能的考验已经超过极限。

进攻南斋公房之役开始的第12天,1944年6月6日,在欧洲,诺曼底战役开始。由于伤亡惨重,美国人对D日的诺曼底奥马尔海滩总是念念不忘。从我们看到的历史影像资料和许多影视作品可以感受到那的确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可与之相比,对于战斗员个人来说,高黎贡山之战的艰苦和惨烈,一点都不比D日的奥马尔海滩稍有逊色,甚至还要惨烈百倍!可是,直到今天,我们没有一部像样的文学作品描写过我们的民族在这座山上表现出的英勇和血性,最近制成的一些影视作品更是在市场和金钱的诱拐下把一场气壮山河的铁血反攻篡改成了充满风花雪月的庸俗闹剧。被精英们把持的导向正在使我们的民族蒙羞!

走在这条道上,与日本人的那场战争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从百花岭到西坡的江菹,每走一步,都是踏着当年的战场。东坡半道上,一个叫黄心树的地方,怀森局长指着路边的一棵树,说当年一个受了伤的日本兵把自己藏在树上,击毙了许多进攻的远征军士兵,最后因伤口迸裂坠树而亡。树不大,我想肯定已经不是当年那棵了。可我还是望着那树久久凝思,日本和中华,两个民族的形象浮现在眼前。给我更大震撼的是西坡的那个碉堡,下山的半途中,就在古道边,用“三合土”和山石砌成,至今完好。堡内可容纳三人,射击孔朝着上山的驿道,供人进出的门洞则朝着背后的高黎贡山。这应该是日本人占领怒江以西,又无法渡过江去,锐气尽了之后修的。已经经过六十多年岁月的磨洗也还无法融进周围景色当中的这么一个小小碉堡,留在这里,是为了向我们讲述当年侵略者的绝望么?幕府结束了国家的分裂以后,经过“明治维新”,国力迅速发展,又经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小试牛刀成功,日本举国上下野心膨胀陷入癫狂。扑向中国初期的势如卷席般的顺利,使日本人以为偌大个中国就可以这样揽入怀中了。不料看起来似乎不堪一击的古老中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却焕发出如此之大的生命力!在觉得自己战线的背后也需要修筑工事加以防卫那一刻起,我想他们应该是已经知道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了。

可是偏居海岛而被狭窄的生存空间挤压出病态的忧患意识的日本民族还在硬挺。那个把自己架在树上最后决战而亡的伤兵就是一个标志。常常看到战争中日本军队表现出超强的战斗意志,特别是他们的战士作为个体时的顽强。不要以为那仅仅是被军部的战争狂们煽动起来的一时狂热,日本人作为个人时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勤奋、严谨、坚韧、彬彬有礼,可是作为一个民族,他们的血液和文化基因中却永远萌动着因为空间危机和生存忧患催生的兽性。这是一个在羊面前是狼在狼面前是羊的民族。因此,在他们“进出”中国之前,那些决策者们就不可能预见到已经积贫积弱的中国会如此坚忍不拔,他们不会理解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和生活方式时的源源内力,正是来自对自己伟大文明的自信与从容。正因为如此,日本人是不会道歉的。尽管口头上他们也向有的国家表示过歉意,可内心里他们不会有歉疚,更不要说“悔罪”。他们心目中的人类生活秩序与我们并不一样。靖国神社也是如此,是否到现场参拜,那只是形式而已。在心里,这个民族对为国家的扩张而送了性命的人只会永远满怀敬意,无论他手上沾满了多少被侵害国家人民的鲜血。

站在山脊上了。气温比在山下低了很多,风一吹过,冷气袭人。高大乔木已经很少,大片的箭竹和杜鹃,还有不知名的灌木和野草在风中摇曳,地下是星星点点开着各色花朵的高山草本植物和苔藓,远远近近布满嶙峋的怪石。极目东望,黛青色的群山波涛汹涌,一两处被修公路弄出的伤口在远处刺眼地闪着白光。亘古以来的静谧从无垠的天地间浓浓地注入心中,宇宙洪荒的无边无际和悠远历史的漫漫长途似乎就在眼前,可触可摸。

高黎贡山和它周围的这些高山大谷也是早期人类的家园。无数形制各异的新旧石器、青铜器和人类早期文明的遗存,表明这里有一根人类文明发展的不绝如缕的链条。在人类用一条条叫做“国界”的线相互画地为牢之前,这群大山与江河的儿女在这里自由地活动、迁徙,创造着自己的文明。他们活动的范围和惊人的创造力,可能远远超出你的想象。那些先民就是今天许多边地民族的祖先。这里曾经作为边境,山的两边是不同的族群。但不是边界,那时的人类还没有自私到把大地一份份划分到自己的名下,然后强取豪夺,展开几千年的相互攻伐。当中原地区建立起世界上最为庞大的王国的时候,这里就成了边鄙之地,化外之区。在汉人还没有到达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对这里心怀向往,却又不明就里。于是只有借助于道听途说,结合他们自己的模式展开想象,把各种“国”的帽子戴在了那些部落酋长的头上,并写在了史书里。不料这却使得两千多年后生活在这里的一些知识分子十分的激动,以久远之前我们的地方就有过“国”而引为自豪。其实生活在这样的山水之间,即使古时没有过什么“国”,也已经是很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况且在归属中原王朝的初期,这些地方其实并不平静。那些习惯于自作主张,自由自在,任性而为的部落首领并不乐意在远在天边的“天子”恩威之下俯首帖耳。时而归附,时而反叛就成了常态。长时间的“羁縻”之后,军事、政治、文化这些粗粗细细的绳索才把他们栓牢。

高黎贡山和它周围的山山水水成为中国的西南边关,故事就演变成了国族之间的宏大叙事。马可波罗来过,他写的书真假难辨,却至少表明了元帝国对这一地区的拥有和统治;徐霞客来过,他记下的只是沿途风光与人情风物,却让我们至今读来如与同行,倍感亲切。更大的事情也在不断上演。1441年至1448年之间,明朝兵部尚书王骥“三征麓川”,平定叛乱,维护了西南边疆的稳定,战场就在高黎贡山东西两侧的广大地区;1659年2月的一天,就在南边的那条城门洞驿道上一个叫磨盘山的地方,簇拥着永历皇帝西逃的南明晋王李定国在此设伏,与追击的清“平西王”吴三桂殊死激战,因叛徒泄密败北,标志着南明小朝廷的最终覆亡;1911年10月27日,张文光、刀安任、刘辅国等在腾冲起义,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然后率军东进,翻越高黎贡山,克复保山周围广大地区,促进了昆明“重九起义”……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势所必然,在国家版图上偏居一隅的高黎贡山却总是际会着无数的历史风云。

翻到西坡,腾冲曲石坝子的田畴村落已经遥遥在望。再远处,群山明灭,黛色苍茫,那里应该有一条国界,那就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些故事了。不过,站在高黎贡山极目四望,你才会意识到,作为一个地标,它又不仅仅与国家分界有关,它也与人类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分野密切相关。世界上有那么一些山水因其位置特殊而成为区隔国族和文化的重要地标和枢纽,比如高加索山脉,比如地中海和直布罗陀海峡、博茨普鲁斯海峡,比如中国古代的终南山一带,可是上述地点除了地中海庶几相近,其他几处都没有高黎贡山的地位如此特殊。

高黎贡山一带是汉民族向西南迁徙的最边沿,腾冲往西,就没有汉族成块聚居的地区,这里构成了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汉文化的西南边缘;往西,是以印度教和小乘佛教为精神标识的南亚文化的广阔天地;往北是大乘佛教涵盖下的喜马拉雅山地稻作文化区;往南,则是小乘佛教盛行的“夷方”。因此,高黎贡山地区可能是世界上你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接触到最多文化类型的地方了。何以形成如此文化格局?看透人类的文化版图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但不管怎么说,当你面对这一课题时,高黎贡山将是一个绕不过的地点。

翻越高黎贡山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近十小时连续不断的行走,虽然一路不断变换的无限风光不会让你感到疲劳,但到了后半程,长时间持续下坡以后,长途跋涉后即将到达终点的喜悦和腿脚的疼痛与体力的透支都会同时向你袭来。 这时你的心已经装得很满。是的,翻山就像一次阅读,这座山就像一本引人入胜内容广博却又处处暗藏杼机的大书,只要登临,你都能够读到你所喜爱的内容。

在中国的版图上,高黎贡山其实很偏远。惟其偏远,才可以使自己的声息深藏不露。这样的声息,不是我这样匆匆一过所能读得尽的。或许连初涉皮毛都还谈不上,但此刻,我已经多少理解了古往今来的哲人们在自然、历史以及造物主设定的种种宿命面前的无奈与敬畏!

来源:中国日报云南记者站 (通讯员 赵剑华) 编辑:杨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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