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编剧兼演员让·保罗·温泽尔

《打造蓝色》和《远离阿贡当市》两戏联排

你大可想象孤独的形式何其美好：点一根烟，坐在落日余晖满撒的阳台上，听爵士，读着杜拉斯，形而上的忧伤，心里其实是满满的自足。当孤独还有挽救的余地，人们不疾不徐地玩赏它，而这未必是孤独的真实形态。

我所见的孤独是苦楚的。一个钢铁工人，原本起早贪黑地工作，没有任何娱乐，退了休来到乡下，骤然变得无所适从。他和妻子的关系原本也只限于按时按点回家吃饭，到了乡下，夫妻间索然无味的关系显然未能调和生活疲态。老人于是把自己关在小工作室里，打打铁，试图在熟悉的敲打声中把充实的过去禁锢在这一方空间里。然而兴许他是自足的，生活却在恶化：妻子捧着蛋糕为他庆生，他勃然大怒，埋怨妻子干扰了他——没有什么比年龄更能把人嗖地拽回现实了。

另外一个钢铁工人，做到了技术工人的位置，算是小有成就。工厂却突然倒闭拆除，原址要建座蓝精灵乐园，他要面对早退的现实。也是和妻子来到乡下。孤独威逼之下，所幸他没有把自己禁锢在一方小空间里，而是诉诸更为广阔的排遣形式：他爱上了天文，观察星星，他还对人类进化史饶有兴趣，边看电视边模仿人类的原始形态——猩猩。他慨叹“这真是个娱乐的时代”，同时不甘被现实淘汰，于是沉浸在更为广阔的宇宙观里，以抵消促狭的现实所带来的空虚和遗憾。

以上两则都是舞台上的故事。前者叫《逃离阿贡当市》，发生在遥远的七零年代，讲得是主人公乔治在重工业时代的法国离退后的故事。后者叫《打造蓝色》，呈现的则是主人公安德烈在法国由重工业时代向电子娱乐时代转换期间所面临的困惑和纠结。两篇故事都出自法国当代著名剧作家让－保罗·温泽尔之手，分别写于1976年和2000年。时隔25载，两个故事却紧密相连：安德烈其实是乔治的儿子，且两个故事都发生在同一栋乡间别墅里。生命的形式和细节不尽相同，却在精神实质上发生了惊人的重叠。这重叠便是任凭时代变迁，人类也无法逃脱的一个命运环节：社会愈加年轻似的不断丰富着，你却日渐衰老直至被现实淘汰，你该如何来处置这份孤单？

而生活愈渐丰富的同时也呈现出何等滑稽的形态，导演温泽尔也试图将这份苦涩的幽默在剧里得以体现。“之所以第二部戏叫打造蓝色，是因为以往井下矿工每每收工都会说‘我们打造蓝色了（法语意译）’，意为见天了，所以蓝色是自由的象征。而在后来的蓝精灵乐园里，人们都穿上了蓝色的制服，对这些乐园工作人员来说，蓝色俨然是用来束缚自己的东西。真是个有趣的讽刺。”

但任凭其笔下的人物极致化地处置孤独，温泽尔仍旧不满于只把两部剧定义成是悲伤的故事，因为在剧里实际有很多轻松愉快的元素，比如安德烈在模仿动物时所呈现出的滑稽形态，再比如他的夫人绿西在几近不可理喻的丈夫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自嘲——“你总不能像换台一样把我弄走吧”。温泽尔说：“在不可抗拒的因素前，人还是有与生俱来的乐观性，我更想呈现的实际是这种乐观性。”

“这种孤单是自然的，毕竟年龄变老是无法逆转的。这种由于被社会遗弃而产生的恐惧和孤独是在任何时代都有的。”

而或许正是要呈现这种人生的循环性和时代的共性，温泽尔决定将该剧在此次的中法文化之春中的巡演以崭新的形式来呈现：两部剧将同时在舞台上演，一左一右两个生活场景，演员穿插表演，互不干扰，却呈现情感上的共鸣和互动。舞台中央的一张床，是历经时代变迁别墅里唯一没有变过的家具，这也使其成为成为情感共鸣互动的物质载体。

而这种特殊的表现形式也是出于温泽尔对中国现状的一种反馈。“阿贡当身处法国的老工业时代，‘打造蓝色’则是电子消费时代的故事。而当今中国是两个时代并存：既有老工业，又有满大街的电子娱乐。老的还在继续，新的已经来临，这是比较奇特的现象。”

此次的安德烈先生和其妻子绿西将由国话资深演员韩童生和冯宪珍扮演。安德烈的父母乔治和玛丽则是由温泽尔本人和法国女演员Lepoix扮演。

温泽尔对两位中国演员的表现尤为赞赏，连连声称能跟这样优秀的演员合作是自己的运气。韩和冯在温泽尔来华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这也让温泽尔尤为钦佩和感动。而对于这位法国戏剧界一致敬仰的资深全才戏剧家（剧作家、导演、演员和戏剧教育家），两位中国演员则更是感触良深。

温泽尔被称为是法国日常派戏剧的创始人和领军人物，他质朴淳厚的戏剧风格大多描写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小人物。对于维泽尔26岁就写出如此深刻的一部反映孤独退休老人的剧作，韩童生赞叹不已。“他一定很关注这个群体。他对生活的观察和体悟是中国年轻导演不能比的，而且中国年轻导演很少有导、演、写的全才。他26岁就写出这个作品，如此有力量，有深度，不靠娱乐噱头来取悦观众，也不取悦任何其它方面，真的了不起！国内现实题材本来就少，像这样沉静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

韩童生曾跟不少年轻导演合作过，其中也包括国外导演。在导演方式上，韩说温泽尔跟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是温特别尊重演员，不指定套路和调度，注重给演员足够的空间发挥，让他们生发出更多的表演可能。

而冯宪珍则说，温泽尔总是不经意体现出一股子宁静致远的“文人气质”。“因为温是导自己的作品，所以对感情脉络的把握特别清晰，像对亲生孩子，感情特别充沛。他也很聪明，能准确把握我们的情感节奏。虽然听不懂中文，他总能根据我们的情感表达准确无误地知道我们演到哪了。”

而作为一位作家导演，温泽尔也常常表现出跟一般导演不一样的关注点，比如，他对文字音乐性的追求。剧中的法国女演员常会演着演着就跟温泽尔不满地拌起嘴来，这就是因为温从不允许演员在读台词时多一个字或少一个字，因为他说这样会破坏他在字里行间刻意创造出来的音乐节奏感。即便听不懂中文，他也常能根据中方演员的说话节奏感知到多了或是少了一个拟声词，这也是让韩和冯感叹不已的地方。

该剧即将于五月中与北京观众见面，温泽尔形容他的感受是“焦虑而兴奋”，因为他把这种混演的方式看作是“真正的文化交流”。这边幕还未开启，那边他已经酝酿起新的计划。“希望有一天请这出剧到法国演。或者哪天找一个中国戏，一部分中国演员演，一部分找法国演员来演，会很有意思。”

 

来源：中国日报北京版 （记者 韩冰彬）编辑：邓京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