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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个的年轻男生站了起来,用洪亮的男中音问道:
“教授,我同意你‘民主就是人民的统治’的观点。不过,在我看来,美国人仅是满足于在选举时投票支持某一政党及其候选人,而在势力越来越大的经济领域却是银行家统治着。记得普林斯顿大学的克鲁格曼教授讲过:‘权力通常掌握在那些掌握钱袋的人的手中’。我的问题是:由钱袋控制的民主能是完整的民主吗?如果政治民主不能扩展成经济和社会民主,这不是空头民主吗?”
后座,一个扎着金黄色粗长大辫子的姑娘接着发言:
“我知道政党轮替是美国民主的核心,但是这些年来人们发现,西方政党的存在已只是一种形式。各政党之间的差别越来越不明显。选举时,投票率大幅减退,说明了选民的厌恶情绪。共和党说要攻打伊拉克,民主党响应。民主党说给富人减税就能拯救美国免除经济衰退,共和党也跟上。这种轮替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脸膛黑黝,说话带着几分俄国口音的中年男子抢着表示:
“新闻、结社、信仰、罢工自由几乎所有国家的宪法上都有记载。然而,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拿美国的新闻界为例。主办一份大报需要大量资本。各重要报纸的老板都是腰缠万贯的富人。他们的报纸不反映有钱人的利益,那才怪呢!为了富人的利益,他们可以制造假新闻,至少也可以精心挑选新闻,只报道符合他们口味的东西,压掉那些具有相反作用的内容。在美国,普通老百姓能办得起有影响的报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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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戴着深度眼镜,自报是学院讲师的肥胖女士慷慨陈词:
“美国人认为自己的民主制度是最优越的,所以他们要把它推行到全世界。著名学者佛朗西斯·福山断言西方的民主制度是‘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亨廷顿教授也提出‘文明冲突’论。接着,布什总统便在中东用武力推行民主化,在各国制造‘颜色革命。’一个民主国家在国际关系中是否也应遵循民主原则,而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我接着说,”一个体格健壮,挥舞双臂的女学生未待院长应允就大声嚷道:“福山在他的《历史的终结》中断言:要实现现代化,一个国家就必须选择西方意义上的市场化和民主政体。但是中国并不是你们心目中的此类国家,请问:你怎样解释中国的辉煌成就?”
比尔力所能及地给予答复,但他承认不一定能说服这些思想活跃,目光敏锐的师生。他们的这些问题是
评价美国民主时值得深思的论点。比尔相信,没有一个国家的民主是完美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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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们排斥了资本家,摩达维就被说成是专制国家。今天就在这个所谓的专制国家里,我们邀请了四个外国专家从不同的角度讲授他们的民主制度。敢于直面民主、自由、人权等敏感问题是自信的表现。我们相信自己的制度的优越性。通过比较,我们必定会增加自信,同时也发现自己的不足。
“现在我请四位主讲人各用几句话来阐明他们对民主真谛的认识。”
比尔被邀首先发言。他毫不含糊地宣布,民主的真谛就是:允许民众自由选择。他们应当有权利,在不受威胁和干预的情况下,选择他们喜欢的政党和国家领导人。
印度的拉奥博士今天神采奕奕,用深沉的喉音接着发言。他强调:民主的意义就在于让民众充分发挥积极性。为此,就要实行私有化。将收益同个人投入直接挂钩,是调动人们积极性的最可靠途径。
第三位发言的是穆尔。她舞动着粗圆的双臂,像街头演说家那样宣示:“我认为民主就是让全体民众行使否决权。世界上的一切权威都是压制民主,妨碍自由的。因此,民众有权利用他们认为合适的手段,包括暴力,推翻不合民意的统治者。”
最后是神态端庄,说话慢条斯理,来自上海的周教授发言。他认为民主的真谛就是多数人做决定。他说,每个社会都是由利益不同的阶级、阶层组成的。在利益难以协调的情况下,究竟是少数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还是广大人民的利益被置于首位,才是对民主的真正检验。“从多数人的利益出发,由多数人做决定,这就是民主。”
比尔等讲完后,会场一片沸腾。接着,四个主讲人相互交锋,各抒己见,听众也纷纷发言,或赞同,或质疑。看来,谁也难以完全说服谁,但是对讨论无疑十分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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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院长瓦·马诺里的发言较有代表性。他说:
“我赞成比尔·卡尔逊先生关于民主选择的观点。摩达维革命所以成功是因为人民选择了我们。我们执政之后仍继续接受人民的选择。周教授说的好,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如果我们使人民失望,我们也准备再次接受人民的选择。不过,那时恐怕人民和我们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至于西方国家的选择,我不想多说。我只给你们一个故事。几年前,在纽约的一次私人聚会上,一个陌生的美国人士凑近了我,极力向我游说政党轮替的好处。过了一会,我突然问那位先生,他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人。他回答说,都不是。我问为什么?他说,两党没有什么区别。于是我问他,这种轮替有什么意义。他没有作声。是的,拉选票时,它们都会强调彼此之间的区别,但上台后做法就大同小异,因为它们都不想改变现存的体制和秩序。
“我不是有意奚落美国的民主。每个人各有所好。这种所好往往代表他或他所属群体的利益。实行民主当然不是为了窒息个人的积极性。集体利益就是个人利益的总和。但是社会制度不同,两种利益的摆法就不同,结果也大相径庭。当今,世界都在注视中国和印度的和平竞赛。说实在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没有可比性,但是中、印两国有相似的历史遭遇,都是人口大国,而且起点相近。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印度实行西方民主制度。究竟两国谁走的更快、更好,人民更幸福,世界正拭目以待。
“我不赞同无约束的、绝对的民主。没有民主的集中是独裁,而没有集中的民主是无政府主义。现在摩达维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人民团结,无政府思潮要不得。”副院长说到这里,比尔瞥了穆尔一眼。她努了努嘴表示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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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马诺里请比尔谈谈此行的感想。比尔抿了一口咖啡,把背往沙发靠紧,随手又往嘴里送了几颗葡萄干,悠然不迫地说道:
“嗯,我看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平等、富足和充满生气的崭新世界。它解除了我来前对集体经济的许多疑惑。尽管我不完全认同你们的观念和做法,我仍然祝福这一植根于多数人利益的试验获得成功。”
“谢谢你的好意。同美国比较,你觉得我们两国之间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副院长又把话往深处引伸。
“啊,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教授,”比尔朗朗一笑,“如果说心里话,那就是:我们那里是财富向少数人集中,你们这里是权力向少数人集中。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马诺里回答,“私有制必然造成财富向少数人集中。这一点好像不存在异议。至于公有制嘛,它的确需要权威以便号令和统筹。但是,权威不应通过权力集中来实现,而是通过赢得民心来取得。这方面,我们还做得不够。在我看来,不论是财富或权力向少数人集中都不符合民主原则。你同意吗?”
“同意,同意,”比尔爽朗地回应. (作者:杨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