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中国会写推理小说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

2017-01-25 09:2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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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云:中国会写推理小说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

导语

从2007年动笔写作《真相推理师•嬗变》,一晃十年过去。在国产原创推理届,呼延云成为一位不能被忽略的作家。他的作品既严格遵循古典推理小说的“逻辑解谜”本质,也在题材、结构和诡计设计上大胆创新,注重剧情的动态和强悬疑,同时融入作者本人对当下社会问题的反思,具有极强的可读性。


很多年后,回忆起那天回家的路,呼延云觉得自己走得“悲凉又豪迈”。

那是2013年10月22日的一个午后,呼延云站在回家的过街天桥上,天色阴沉,背后来去的脚步匆匆,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静默的背影。几分钟前,他收到出版社编辑的短信,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苦等两年,新书终于有机会出版;但因为种种原因需要大删,从28万字删减到24万字。

长篇推理小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删掉七分之一的体量,伤筋动骨,最基本的逻辑都会出现硬伤。但这是当时出版这本书唯一的机会。那两年,同期的推理作家不断有新作品面世,给呼延云巨大的压迫感。自己像是赛道里的落单者,明明起步很早,用心很多,却被甩出很远。

命运再一次把呼延云逼到了墙角。放下手机,他僵立在桥上,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3年过去,那本删改过的新书已经成旧作。呼延云也终于摆脱了下一本书不知道上哪儿出版的囧境。

2016年,呼延云遇见著名作家经纪人、快读文化传媒CEO北宜,他原始、纯粹的创作动力和专业的类型小说写作能力打动了北宜。快读出版决定将呼延云过去10年创作的7本长篇小说,集合成“真相推理师”原创系列出版。而接下来呼延云创作的长篇小说或中短篇小说结集,亦会归入这个系列。

同时,他小说的影视版权也被超级网剧《心理罪》总制片人吴又一眼看中,通过国内最大的版权交易平台云莱坞所设立的超级IP基金,吴又以数百万高价买下了《真相推理师》影视改编权,在未来五年内,《真相推理师》将由国内顶级制作团队,打造五季超级网剧。

与此同时,已经有数名国内一线电影导演,正在洽谈《真相推理师》电影版权,希望能将《真相推理师》搬上大荧幕,在未来5年拍摄3~5部院线电影,就像《心理罪》、《匆匆那年》这些畅销书被拍成超级网剧之后,也都纷纷拍摄成为了院线电影。曾经一手打造过《藏地密码》、《心理罪》、《匆匆那年》等IP全版权开发的吴又这样评价《真相推理师》:这会是一个产业链价值10亿级别的IP,而且“真相推理师”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品牌名。

“呼延云是我10年出版生涯里见过的对写作最有信念的那种人,写推理小说就是他的命。中国需要这样的作家。《真相推理师》第一季我一口气读完。我相信‘真相推理师’系列必将是一个超级IP。”吴又说。

“纯粹”和“坚持”在很多年里阻碍了呼延云,让他叛逆、高冷而不合时宜,但现在,它们终于成就了他。

2017年,呼延云40岁了,回望过去这十年,他很坦然。如果可以,他很想走过去拍拍那个站在过街天桥上37岁的呼延云的肩膀,然后说:嘿,哥们儿,谢谢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西四环的小区安静、整洁,即使白天,也没有多少杂音,是个写作的好地方。呼延云坐在书桌前,面对采访,他有一点儿紧张。

两个孩子出生前,呼延云一直在这里写作。书橱里是成套的推理小说集、竖版史籍、鲁迅研究文集和各种古代笔记小说集。

两个孩子出生后,辞职在家的呼延云成了超级奶爸,虽然有父母帮衬,但写作的时间变得捉襟见肘。“我现在每天早晨7点起,送女儿上幼儿园,然后去父母家写作。到下午4点结束,接女儿回家,和在我家帮我照顾1岁儿子的父母换岗。晚上七八点,跟老婆一起把两个孩子哄睡,放空一段时间后,重新对当天完成的段落进行修改。”

“真相推理师”系列最新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即将完结。在过去的一年里,每周5天,他坚持按照这样的写作节奏,平均一天完成3000至5000字的内容。

2012年,呼延云的大女儿出生,身上的责任和压力剧增,却迎面撞上事业的低潮期。

那时,他已经从报社辞职3年,以一年一本的速度接连出版《真相推理师·嬗变》等3本长篇推理小说,但因为出版方的营销宣传不够给力,反响不如预期,新书也迟迟未能出版。他不自觉地把焦虑传递给了家人,对经常哭闹的女儿,尤其没有耐心。现在,他对女儿特别溺爱,希望能弥补当初的亏欠。

被问及3年前那个下午更多的细节,呼延云说:“就在过街天桥上站了三分钟,没做什么,得到必须大删书稿的消息,痛苦了那么一个下午,然后就开始改了。”

他用开玩笑的自嘲口吻问记者:“是不是觉得我特没节操?”藏在背后的意思是,“让我删我就删了,一点儿反抗意识都没有”。可是,但凡一个人了解他的经历和处境,都不能这么武断地给他一个结论。

那天下午,呼延云并没有一回到家就开始工作。他戴着耳机,反反复复地听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主题曲。电影讲述的是二战尾声的萨拉热窝,纳粹负隅顽抗,游击队战士不断牺牲,但从未放弃战斗。

“谁活着谁就看得见”,是电影主角瓦尔特的一句台词。那个下午,在激昂的背景音乐的衬托下,这句话变成了呼延云的信念。“只要删完之后能出版,删!”

呼延云那天的日记,字迹潦草,语气悲壮,“我必须让这部书稿面临这个世界,决不能胎死腹中!”

写作的道路如此艰难,这是2009年执意离开报社的呼延云完全想象不到的。

呼延云:中国会写推理小说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


2009年,呼延云33岁,已经在一家知名报社工作近10年。10年编辑生涯,外人看来,呼延云的生活风平浪静,几乎没什么波澜。但他自己知道,身上的某种力量,在逐渐消散。

他想成为一个作家,这是中学时就确立的理想。进报社只是权宜之计,却在年复一年中成了禁锢自己的牢笼。

呼延云的父亲张继民是新华社的高级记者、科普作家,酷爱探险,曾考察南、北两极、南沙群岛、塔克拉玛干沙漠等,还与有关科学家合作,发现与论证了雅鲁藏布大峡谷为世界第一大峡谷。

父亲对呼延云从小严格要求,尤其是在写作能力的培养上。只是长大后,父子俩在非虚构和虚构的写作道路上渐行渐远。张继民也先后出版过十几部著作。但为了照顾两个孩子,父子俩在写作时间上不得不做出妥协。“他现在老抱怨没有时间,我不抱怨,但是我心里着急,我有好多书稿没有时间整理。我俩共同缺少的就是时间。”张继民说话有东北口音,但当他说起时间的“贫瘠”时,却让人笑不出来。

在报社工作的前三年,呼延云几乎没有一个休息日,埋头写了一本60万字的长篇小说《毁灭》。《毁灭》是一部半自传性的纯文学作品,呼延云写得艰苦又认真,“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个夏天,尽管开着空调,我写倦了时,两条胳膊搭在座位的扶手上,一个夏天过去,那里竟被我的汗渍留下了一层灰色的盐面。”呼延云说。

三年精疲力竭的创作,却换来石沉大海的结局。“我以为自己的作家梦就要实现了,兴致勃勃地投稿给出版社,谁知自此开始的,是长达一年的退稿生涯,一共投了23个出版社吧,退稿也是23次,到年底,我彻底绝望了,把存储这部小说的软盘封存在一个国际象棋的盒子里。”连同一起封存的,还有他的作家梦。

转折发生在2007年。

2007年3月28日,是个星期三,上午9点半,事先毫无征兆的,呼延云在报社的电脑上随便敲下了一行字:“黑暗中,她摸到了那块骨头”。这句话后来成为《真相推理师·嬗变》的开篇。

但当时,呼延云并不清楚这句话的意义和内涵,只是觉得这11个恐怖、邪恶的字眼符合他当时的心境,“这邪恶往下会生发些什么,我不清楚,但一定很有趣,所以我决定继续写开去。”

每写一章,呼延云就给MSN上的朋友发过去,到第十章,有朋友表示要找出版人帮他出版这部小说。“那时全书还没有写完,我说你别逗,我就写着玩的。如果真出版了,稿费一分我不要,全给你。“

2009年,长篇推理小说《嬗变》出版。2万块钱的稿费呼延云分文未取,全给了那位朋友。

小说的出版像一剂强心针,呼延云下定决心辞职。老领导给他打电话劝他做一份“正经工作”,身边同事告诫他“别胡闹”、“一把年纪了不要痴心妄想”。

“当你在一个体制下工作十年之后,辞职就像越狱一样。”呼延云回忆那时候忐忑的状态,“辞职后,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重新回到编辑部。”

但他决意不再回头。“在那个时间点,我找到了把文学理想和社会责任感连结在一起的一个契合点,我为什么对推理小说非常执著,因为当一个人好不容易找到喜欢做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呼延云解释道。

呼延云常说,他一直对“推理小说”有一颗感恩的心。“推理小说把我救了,如果没有写作这种类型文学,我现在最大的可能是依然在一个编辑部里,一副苦瓜脸,窝在角落改稿子。年龄大了,被新媒体抛弃。”


一直到创作长篇推理小说,呼延云才恍然,早年的训练并没有浪费。“当你写作60万字,再写30万字的小说,就像走过长征之后打小仗一样。” 所有的努力,终究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馈。国内本格推理小说多以中短篇见长,2016年,国内出版的原创本格推理小说也不超过10本,而2009年,呼延云一出手,就是30万字的《真相推理师·嬗变》。

彼时,百度贴吧侦探小说吧吧主,著名书评人北平罗飞读完《真相推理师·嬗变》,长舒一口气。

北平罗飞读过的推理小说近千部,无论欧美、日系、原创推理都信手拈来。他笑言:“2009年左右,国内原创侦探小说无非三种解谜方式:精神分裂症、催眠、外星人。”当他看得生无可恋,几乎要放弃原创推理时,《真相推理师·嬗变》严谨而流畅的逻辑推理给了他信心。现在,他已经是呼延云作品的忠实读者。两人也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真相推理师·嬗变》第一版刚出时,有读者给呼延云留言:“你的本格推理写得真好。”呼延云很困惑:“推理小说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本格派是推理小说最主要的一个流派,以逻辑至上的推理解谜为主,注重公平性。书中的侦探和现实中的读者要可以从线索出推理出合理且必然的结果,而不能凭借直觉、巧合、偶然等因素得出结论,不然就是失败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说,《真相推理师·嬗变》在当代原创推理小说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而这部作品所达到的逻辑推演的水准,迄今都无人逾越。

2005年,还在报社做编辑的呼延云偶然得到了一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奎因作品集。靠着每天上下班的地铁通勤和午休时间,他看完了全套25本书。

这套书重新开启了呼延云对推理小说的兴趣,对他影响很深。“虽然从小就读了大量的推理小说,但某种程度上来讲,奎因才是我的信仰。”呼延云说。

“推理小说说到底就是发生案件,逻辑推演,发现真相,就这么简单。”呼延云解释道。推理小说发展至今,如何在模式化的套路下进行创新,对作家来说,是艰巨的挑战。

在已经出版的5部长篇推理小说中,呼延云尝试了叙诡派、物理密室、心理密室、不可能犯罪等各式诡计手法,同时也开创了题材先行的先河,把读者的阅读兴奋点大大前移。因为对当代欧美文学的喜爱,呼延云也注重剧情的动态和强悬疑,“好看”是他的作品标签性的优势,一旦翻开第一页,就会忍不住一口气读完。

呼延云并不满足于此,在原创推理届,他以惊人的创新精神和先锋主义而闻名:“我即将完成的新长篇将是本格推理的‘革命性作品’,创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可能犯罪模式,把诡计的元素运用到一个极致,实现这个目标之后,我会彻底放下来了,写相对更偏社会派的推理小说。”

走过将近10年的创作历程,呼延云总结出推理小说写作的四个理念:动态剧情、题材先行、混搭古风,有类无形。“这四个理念,说白了都只有一个目的,让推理小说更好看。”

“严格来讲,中国会写推理小说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呼延云说。

呼延云:中国会写推理小说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


2016年,呼延云40岁,他没有少年成名的运气,但从未离开自己坚守的领域。这些年,呼延云以一年一本的速度,不疾不缓地出新的作品。看着同行一年出两三本,有时候也会眼红。但为了保证质量,他宁缺毋滥。

刚刚过去的2016年,是呼延云从事写作以来最忙碌的一年。笔耕数年,他终于等到了事业的春天。五本旧作和一部新作将结集出版,新书也进入收官阶段。

北宜是国内出版行业中少有的作家经纪人,十年作家经纪生涯中,北宜合作了刘同、丁丁张等二十多位不同类型的作者,呼延云是她签约的第一位原创推理小说作家。第一次与呼延云见面,北宜就认定,呼延云是一个纯粹的创作者,值得深交。

“他只希望自己安心创作,没有别的要求。我擅长帮作家打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很合拍。如果第一次见面他说他想要在一年内红起来,我不会接手。作家更重要的有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好的作品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故事。挣钱、变红都是顺带的事情。”北宜说。

北宜的判断是对的。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呼延云完全交给北宜去打理。“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去当编剧或开公司,我不是那样的复合型作家,我本质是一个文人,我就是喜欢写小说。”呼延云解释说。

这些年,呼延云经历过很多打击和失败,最初,他用恶意对抗恶意,不成熟,孤傲,与全世界为敌。在《真相推理师·嬗变》一中,这种气质尤为明显。但挫折已经把一个男孩调教成了男人。如果说,《真相推理师·嬗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满腹牢骚,那么,现在的作品更像是一个老辣的作者在讲述故事了。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很坚韧。去年流行一本书叫《孤独小说家》,我将来要写本《失败小说家》。我会嬉皮笑脸地写自己的失败的。”说完,他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高露洁”广告演员那样整齐、亮白的牙齿。


第一次看《真相推理师·嬗变》的读者,在书里看到“呼延云”这一侦探的角色,总是先一惊,然后去翻看作者的名字,确认这确实是“同一个人”。

呼延云解释,这是向自己的偶像“奎因”致敬的一种方式。他最爱的作家埃勒里·奎因是美国著名推理作家曼弗雷德·班宁顿·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这对表兄弟合用的笔名,也是他们笔下的一位超级侦探。

在书中,侦探埃勒里·奎因年轻时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就是上帝,没有什么案件能难倒他,直到有一天他破错了一个案子,冤枉了一位无辜者,他开始忏悔,而二战中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仿佛是一场巨大的、无可挽回的谋杀案,让他对人性陷入绝望。

与现实妥协,承认自己并非无所不能,是每一个年轻人必经的过程。呼延云也是如此。

“我不再认为世界上有绝对真理,只希望能一直保持探索真理的状态。我就是有所不知,所以我才要尽力去无限地接近真相。”呼延云说,“对于写作也一样,我不可能写出绝对完美的小说,但我会不断努力去接近某种极致。”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呼延云和几个同学一起组建了一个编辑部,想承办一个期刊类的杂志,但最后因为没有资金,不了了之。大家只好各自分散找了不同的媒体工作,想着有一天羽翼丰满了再回来抱团作战。

结果一不小心走着走着就散了。“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境遇不一样,遇到的人、团队不一样,就会有不一样的想法。”这是呼延云成熟之后才懂的道理。

这些年,大家都奔着更上层的生活而去,呼延云像是一个在高速公路上的逆行者,不合时宜。他也并非不想要更好的物质生活,两个孩子等着他去养育,但他坚持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活下去,“我比较偏执,不太喜欢那种繁花似锦的东西,这可能是知识分子的通病。”

呼延云和他的推理作品,更像是双向互哺的过程。他设计诡计,写作小说,而写这些小说的过程,也在改变着他。“这些年,推理教给我很多。在推理小说里,侦探遇到谜团,怎么反抗?面对无底的黑暗,怎么不被吞灭?当你最困难的时候要坚信自己的理性和智慧。即使智慧不够,理性不能丢。”

其实,呼延云写侦探小说最早可以追溯到初中。那时候,文弱的他经常遭到校园流氓的欺负,他躲进自己的幻想世界里,“把坏孩子写成反派角色,最后被团结起来的好孩子们打败。”没想到,他的那些用白纸装订起来的小说在同学中传阅开来,大家受到主人公的影响,真的联合起来反抗,打败了校园流氓。

“我一向认为面对黑暗和邪恶,硬磕比较好一些。你如果一开始和它对抗一下,最后是双方的妥协,我适应环境,环境也适应我。”

“质疑”和“反抗”也成了呼延云所有作品的主题。“侦探小说的本质在于质疑一切。我和我的小说,一直属于充满反抗精神那种。”呼延云说。

所谓“真相推理师”,其实就是真相的探索者。但这真相绝不仅仅是指一个罪案的真凶,更应是整个社会乃至文明所呈现的真实。

然而现实中,有太多人宁愿接受虚假的谎言,也不愿直面残酷的真相。呼延云曾借小说人物之口写出:“这世上有太多妥协者,却少有推理者。”

他希望有一天,现实生活中的“真相推理师”可以更多一些。

时间回到2005年,那年夏天,还是报社编辑的呼延云在当当书评论坛上注册了一个网名“推理痴”,给推理小说写书评,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小说也将会有一天,成为无数书评人瞩目和热议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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