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的汽车引来了一群男孩子,年龄从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个个一丝不挂,光着脚板,朝比尔奔来。比尔一下车就被团团围住。孩子大都骨瘦如柴和面有菜色。同身躯不相衬的大脑袋、深陷的眼窝、凸出的肋骨、鼓胀的肚子和像枯枝般的四肢,是他们体态的特征。比尔好似看到一付付包着皮的骸骨在晃动。过去,他也在报导非洲饥馑的书报上看到相似的照片。然而,今天它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比尔忽然想起了在纽约、伦敦、巴黎的减肥诊所前排队,求治营养过剩的肥男胖女们。
哈定希望比尔谈谈对非洲此行的观感。沉吟了片刻,比尔说道:
“来前,我多少也知道非洲贫困,但没有身历其境,就无法体会人间竟存在这样悬殊的两极世界。一极是:脑满肠肥,富得流油的天堂,另一极是食不果腹,皮包骨头的地狱。看来,十年的世界繁荣并没有给被边缘化的国家带来好处,相反,它们还得承受工业化国家大量排放温室气体带来的严重后果,在非洲,主要就是干旱和沙漠化。这样下去,某些地方就很快要生物绝迹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医生接着说,“事实上,贫穷和自然灾害是互为因果的。要设法打断这恶性循环的锁链,否则他们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你们还忽视一条,”苏珊表示,“在我看来,人祸有时比天灾更可怕。种族冲突和官员的腐败不是缠在他们脖子上的另一条锁链吗?”
回到纽约,“带刺的玫瑰”发来短信,称赞比尔在非洲做了一件好事,然而又说:“非洲人贫困,因为他们懒惰。” 是吗?比尔暗自思量。他们用简单的劳动维持了简朴的生活。这有什么可指责的?真正懒惰的,是那些不劳而获和巧取豪夺的寄生虫。
午餐时,比尔问苏珊:她此次从撒哈拉返回美国有何感受。她沉思了片刻,答道:
“地球上存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富裕的世界,如美国;另一个是匮乏的世界,像非洲。两者有天渊之别。美国虽好,月有盈蚀。时隔不到一年,我回到这里,发现市场萧条,生活艰难。我不知道是否又陷入另一次周期性衰退。”
“这两个世界的确无法比拟,”比尔表示,“但却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有富人和穷人。如果按货币比算,美国的穷人的收入恐怕比撒哈拉的富人还阔。但在我们这个富得流油的国家里,穷人照样一贫如洗,有的人连最低的生活也不能保证。经济萧条时期,日子就更不好过。我真想不通,人们创造的巨大财富,哪里去了?”
苏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继续享受她的盘中餐。过了一会儿,才肝肠寸断地说了句:
“如果美国的穷人尚且困难,撒哈拉穷人过的生活只能说连猪狗都不如!”
“你们来自世界各地,人数众多,组织名目繁杂,是什么共同目标把你们吸引到达沃斯来?”
“很简单,”娟回答说,“反对社会不公。全球化和高科技没有给世界带来和谐,反而使富者更富、穷者更穷。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同那些超级既得利益者树立一个对立面。比尔,难道你不觉得,像爱情一样,社会公正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比尔笑了笑,答道:
“自古至今,社会公正就是一个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有人认为,社会不公的存在无可非议,有人认为不能容忍。我认为这两种态度都是极端。人类必须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否则世界就不会有安宁。娟,你同意吗?”
“原则上我同意。不过,我认为找平衡点不等于搞50%对50%的折衷。不同的利益决定不同的立场。我主张照顾大多数,特别是弱势群体。强者有能力保护自己,何须你的关照?。”
“请恕我唐突,你们这里有贪官吗?”
“当然有,但极少。我们是执政者。如果没有自觉和监督,官员很容易被权力和利益所腐蚀。幸好从一开始,我们就抓了苗头,有一个,就治一个,决不姑息,而没有等到腐败分子结成了水泥块,才用铁锤来砸。”
“许多国家也试图解决这个棘手问题,但效果往往不理想。你们为什么就能取得显著成果?”
“我们不一样,比尔。我们不提倡个人致富。这样,就撤掉了某些人思想上和法律上想捞一把的护身符。这里既没有贫富,暴发户就没有藏身之地。这是别人无法学的。”
“有钱人就是阔气。这样富有的外国人,会不会引起当地人的眼红?”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贫富问题,”比尔随口应了一句,“要紧的是不要造成两极分化。在一个贫富悬殊的国家里,外国富豪当然格外引人注目。”
“我的记者先生,你没有看见城里的五星级旅馆旁边就是不堪入目的贫民窟吗?”
“当然注意到了,“比尔回答,“可是,有什么办法?耶稣、孔子、穆罕默德等圣贤也都解决不了贫富问题。”
“我看还是观念出了毛病,”身为联合国官员的苏珊说,“如果把贫富看成自然现象,认定贫者该贫,富者该富。发展下去,当然是贫者越来越贫,富者越来越富。”
比尔承认她说的有理,但是有谁能解决世界上的贫富问题呢?联合国吗?令人怀疑。比尔只是没有道破。
(作者:杨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