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宏、宋丹丹表演的著名小品《超生游击队》截图。
张老师:超生被抓后,耗费15年才恢复元气
张老师,本县D乡人,今年45岁。1995年第一胎生了女孩,虽然夫妻二人对女儿极为喜爱甚至是溺爱,但从生下她的第一天起,他们就一直在盘算什么时间、以什么方法再生个儿子。计生干部经常上门要求张老师的妻子进行结扎,他们便以身体不好不能做手术为由,上了个环就逃避了。
那些年正是他事业的上升期,经过多年煎熬刚刚从村小的教办主任升为校长,一篇教学论文又得了全国一等奖轰动一时,在书法、音乐、绘画方面他都才华横溢,一时间得到了县教育局领导的特别关注,准备将其列为特殊人才来培养。然而,这也正是他纠结为难之处。一方面,他有着强烈的生儿子的愿望;另一方面,他又很明白对于自己这样的乡村教师来说,一生中能够上升的机会并不会太多,一旦因为生儿子的事情影响,不但可能前途不保,甚至连工作也要丢。在那些左右为难的日子里,他变得焦虑,开始打听各种超生却能逃避处罚的方法。
1996年,大约是终于想清楚了,觉得可以豁出去搏一把了,张老师找了熟人偷偷给妻子取了环,并开始研究生男生女的秘方。到了1997年正月,妻子某个月例假没来,找了可靠的中医一把脉,知道终于怀上了。前面四个月没有显怀,妻子就一直住在家里,正常生活,正常砍柴种地。
到了第五个月,肚子慢慢隆起,担心被人发现,便搭了班车,去到七十里路外的岳父岳母家住。岳父岳母两口子住在山村里的半山腰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平时多加注意不到村子中心走动,一般不会被发现,而且即便发现,凭着大舅子是村支书,上下沟通一番也能暂时遮掩。
第八个月时,妻子肚子特别大。计生干部天天在村子里进进出出,抓人牵牛搞了不少动作,许多怀孕的妇女都躲了或逃了。大舅子觉得继续住家里不安全,自己迟早扛不住,于是,暗暗联系了三十里路之外的亲戚,他们住在深山老林中,周围没有几户人家。于是,找了个天还毛毛亮的早晨,张老师和大舅子,带着大包小包,一路走一路扶着孕妇,上山下岭,赶了三十多里石头小路终于到达亲戚家。这个亲戚是妻子的亲姑姑,为人特别热情,特别注重亲情,听说侄女要来,早早就收拾好了房间,准备好了生孩子要用的各种东西。安顿下来后,衣食住行更是照顾得无比细致。
十月期满,孩子顺利生下,母子平安,并且如愿以偿,是个男孩。因为没有电话,张老师等到孩子出生第三天才见上母子俩。接着,母子俩又继续住了三个月,等满了百日才接到娘家住下,一住又是半年。
当张老师带着妻子和新生的孩子回到自己家中时,他们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首先他给孩子取了一个跟着妻子姓的名字,然后教孩子叫自己和妻子为“姑父”“姑姑”,对外称这是妻子哥哥的孩子,因为出外打工寄养在自己家里。
但在20世纪最后的几年里,计生政策的执行已经到了最为严酷的程度。乡政府为了完成计生指标,也为了收取更多罚款,越来越鼓励人们举报揭发超生者,一旦核实,有些地方奖励一百元,有些地方奖励五百甚至一千。于是,出现了许许多多告密者,他们一时间成为乡政府的耳目,有些人甚至以此为职业。他们可能是邻居,可能是眼红的亲戚,也可能是一个过路人……总之埋伏在四周,伺机而动。许多家庭因此破产,还有不少家庭不得不远走他乡。当然,一旦悲剧发生,告密者与超生家庭之间便会在其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势如水火,陷入无穷无尽的斗争。
尽管做了一切可能的掩饰,张老师还是没能逃过告密者的举报。他的一位邻居因为一些小事的争吵,一气之下去乡政府反映了情况。当晚,十多个计生人员就包围了房子。张老师无论如何解释,计生人员都不予理会,直接将家中的电视搬走,猪、牛牵走,然后掏出手铐就将张老师反手拷到乡政府。第二天,县教育局得知情况,准备立刻进行处罚,并且有人传出话可能要撤职开除。张老师有亲戚是国企的小领导,各方面都认识,一听到消息,马上四处走动疏通。最后,第三天才将其放出,出来时他的手腕已经红肿,人瘦了一圈。
第四天,处罚方案出来,乡政府要罚款一万五,教育局则要他继续回去教学,但必须停薪两年,第三年到第五年只能每月给五百元工资。这意味着他要在承担相当于现在十万元巨额的罚款之后,连续四年正常工作但不拿或少拿工资。原本经济条件不宽裕的家庭,瞬间陷入了经济危机的泥潭。
张老师回忆起那些年,说一开始自己身上连抽烟的钱都没了,孩子也经常生病,每年都要花费几千甚至上万的医药费,亲戚朋友的钱都借了个遍,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再往后偶尔去打牌,因为牌技好,时常能赢上一两百,便把业余时间全部投入到牌桌上,也幸亏有牌运,那些年,好时一月能赢个一两千,差时也有烟钱。就是如此才勉强撑过来。但在此期间,却和妻子的感情出了问题,两人一见面就吵架,闹离婚,整个家庭几乎崩塌,一直到2015年才恢复正常。而经济上伤了元气后,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弥补,让妻子出去打工,女儿也早早出来工作,自己在老家则拿起锄头从种菜到种西瓜到养殖,到现在用业余时间跑保险业务,经过十多年努力,才算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