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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经典:鲁迅1923年演讲“娜拉走后怎样”

[ 2006-08-24 17:42 ]

 

环球在线消息:我今天要讲的是“娜拉走后怎样?”
伊孛生〔2〕是十九世纪后半的瑙威的一个文人。他的著作,除了几十首诗之外,其余
都是剧本。这些剧本里面,有一时期是大抵含有社会问题的,世间也称作“社会剧”,其中
有一篇就是《娜拉》。


《娜拉》一名Ein Puppenheim,中国译作《傀儡家庭》。但Puppe
不单是牵线的傀儡,孩子抱着玩的人形〔3〕也是;引申开去,别人怎么指挥,他便怎么做
的人也是。娜拉当初是满足地生活在所谓幸福的家庭里的,但是她竟觉悟了:自己是丈夫的
傀儡,孩子们又是她的傀儡。她于是走了,只听得关门声,接着就是闭幕。这想来大家都知
道,不必细说了。


娜拉要怎样才不走呢?或者说伊孛生自己有解答,就是Die Frau vom
Meer,《海的夫人》的。这女人是已经结婚的了,然而先前有一个爱人在海的彼岸,一
日突然寻来,叫她一同去。她便告知她的丈夫,要和那外来人会面。临末,她的丈夫说,“
现在放你完全自由。(走与不走)你能够自己选择,并且还要自己负责任。”于是什么事全
都改变,她就不走了。这样看来,娜拉倘也得到这样的自由,或者也便可以安住。


但娜拉毕竟是走了的。走了以后怎样?伊孛生并无解答;而且他已经死了。即使不死,
他也不负解答的责任。因为伊孛生是在做诗,不是为社会提出问题来而且代为解答。就如黄
莺一样,因为他自己要歌唱,所以他歌唱,不是要唱给人们听得有趣,有益。伊孛生是很不
通世故的,相传在许多妇女们一同招待他的筵宴上,代表者起来致谢他作了《傀儡家庭》,
将女性的自觉,解放这些事,给人心以新的启示的时候,他却答道,“我写那篇却并不是这
意思,我不过是做诗。”


娜拉走后怎样?——别人可是也发表过意见的。一个英国人曾作一篇戏剧,说一个新式
的女子走出家庭,再也没有路走,终于堕落,进了妓院了。还有一个中国人,——我称他什
么呢?上海的文学家罢,——说他所见的《娜拉》是和现译本不同,娜拉终于回来了。这样
的本子可惜没有第二人看见,除非是伊孛生自己寄给他的。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
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
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
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
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
的是不要去惊醒他。你看,唐朝的诗人李贺〔4〕,不是困顿了一世的么?而他临死的时候
,却对他的母亲说,“阿妈,上帝造成了白玉楼,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这岂非明明是一
个诳,一个梦?然而一个小的和一个老的,一个死的和一个活的,死的高兴地死去,活的放
心地活着。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
是梦。


但是,万不可做将来的梦。阿尔志跋绥夫〔5〕曾经借了他所做的小说,质问过梦想将
来的黄金世界的理想家,因为要造那世界,先唤起许多人们来受苦。他说,“你们将黄金世
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但代价
也太大了,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
自己的腐烂的尸骸。惟有说诳和做梦,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
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
不掉堕落或回来。否则,就得问: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倘只有一条像诸君
一样的紫红的绒绳的围巾,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还须更富有,
提包里有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


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是不但昨天和
今天,即使饭前和饭后,也往往有些差别。凡承认饭需钱买,而以说钱为卑鄙者,倘能按一
按他的胃,那里面怕总还有鱼肉没有消化完,须得饿他一天之后,再来听他发议论。
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
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人类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常常要饥饿。为补救这缺点起见,为准
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第一,在家应该先获得男女平
均的分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男女相等的势力。可惜我不知道这权柄如何取得,单知道
仍然要战斗;或者也许比要求参政权更要用剧烈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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