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申克的救赎》,讲述上世纪20-40年代的一个监狱故事,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刺激1995》,大概是形容它在95年奥斯卡上的刺激经历。
先讲个大概,这个片子属于“最后的宣泄“这一俗套类型,始终为恶势力打压的主人公在最后一战里扬眉吐气,苦恋89分钟的痴心男女在最后一分钟终成眷属,这也算套子写作的“概念电影“,好的导演总让你在片尾曲里心潮澎湃颤抖不已,因为你也认同着电影里一直被压抑和折磨的东西:比如正义,比如爱情,你的代入感无与伦比.而爱着自由的人们怎样失去他应得的自由?答案是暴政和冤狱.二者都提供给人同样的东西:高墙,纪律,和版本各异的圣经.1927年,银行家安迪督佛瑞蒙冤入狱,从此开始挖掘一条通往自由之路,他的身体属于高墙,精神却不属于圣经,这是最让人感动之处.终于,“一个自由的人开始远行“,想想都让人耳热心跳!
现在我也看明白了,这个片子让我激动之处也许也在于它把挖墙这个idea埋得足够深,没有像其他的苦尽甘来故事一样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安迪头上,相反影片用了足够多的事件来说服观众安迪在监狱混得不错,或许他可以通过正当渠道解决他的问题:安迪得到了狱警们的尊重,做了监狱长的私人助理,他搞了一个不错的图书馆,和外面的也世界取得了联系,他甚至帮助犯人取得高中文凭......偏偏这样的安迪让我在看片时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生怕导演要让安迪“获得了心灵的自由“把这个片子搞臭,也怕让安迪在下一任清正廉明的监狱长到来之后才沉冤昭雪,浪费几十年的时间留到出狱的时候去唏嘘感叹.假如没有后来与监狱长矛盾的激化,当越狱之后镜头从监狱上惊诧的脸上越拉越远,退入洞穴的时候(这个镜头已经被无数观众永久保存),我们的胸口在升起报复的快感的同时,只怕也先会有一种和监狱长一样迷惘的感觉: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1947年那个清晨,监狱长和韦小宝一样站在一个难以理解的洞口,几乎脱口而出:“喂~~~你到哪里去了?“
我楞了10秒左右,然后开始拍桌子,这就叫新教徒“对自己的良心负责”!我知道我没有犯罪,所以哪怕你有法官,律师,陪审团的一致认定,哪怕你经过再严格正当的法律程序,判我有罪都是扯淡,我对这个程序正义的结果都绝没有服从的义务。在监狱图书馆教教学生,广场上放放唱片,那些都是闹着玩的,自己没杀人,就应该有自由之身,这个才是目的.安迪同志19年如一日,用小石锤一点点的完成了这样一个实质正义。
片子看完,我居然首先想到了苏格拉底,按照古希腊极端民主制,假如当整个城邦的人都认为你是有罪的,你就只能去死,而当去死才能符合程序正义,苏格拉底都拒绝了朋友的营救,用死维护了这个程序正义。程序正义的目的是实质正义,但雅典公民大会上的可笑的奸细举证和居心叵测的群情激昂使它明显没有达到这个目的,程序正义能获取最广泛的正义,但未必就没有它的死角,当程序正义损害实质正义的时候,应该服从于哪一边?同站在死角上的安迪和苏格拉底,哪一个的表现更让我们心有戚戚?
这绝对是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我们当然可以责备苏格拉底时代的程序正义偏离了向实质正义的叩问而走入一昧表达公意的歧途,然而理性总是有限资源,固然程序正义因集中了相对最为可靠的公共理性而成为获取最广泛正义的唯一方法,固然程序正义的理性属性将使它不断的超越义愤激情趋近对真实的探索,但只要公众不是上帝,一个天知地知我知的真实仍然有可能违背程序正义,这个时候假如跳过程序正义去直接到达这个真实,一个“对良心负责“的人民公敌就产生了.
一切人皆爱自由和生命,一个纳粹分子或者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愿意身陷邻梧,苏格拉底更不会甘愿无故受死,但在强大的公意和真实出现对立之时,往往有人就把民众的呼声当作了上帝的呼声,敢于蔑视“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正是另一种举头三尺有神明,保守只能与神共知的真相,是一种至为高贵和诚恳的态度,对比19年中挖墙不止的安迪,苏格拉底简直是个希腊活雷锋.
这个问题的复杂在于它的另一个方面,即以强者的身份,撇开程序去主动的制造一个实质正义结果.在香港警匪片中,我们进行看到这一幕的上演,那些疾恶如仇而本领高强的警察们,痛切于法律惩恶效率的低下,一旦自己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便越过法律程序直接判处了犯罪人的死刑.他们与安迪督佛瑞的共同之处在于对实质正义的强烈诉求,他们与安迪督佛瑞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自己就是改变事实的上帝.我们说到“上帝“,最常用的修辞是“全知全能的“,这包括了上帝两个最基本属性,他是无所不知的,又是无所不能的.警察们做上帝的信心也正建立在自己对犯罪证据充分掌握构成的无所不知和本领高墙达到的无所不能.然而我们除了自己,又能对什么了解得比别人更多更为深刻?以个人自负为替天行道的正义感去侵犯程序正义,这种僭妄已经到了做公众牧羊人的程度,不信你去看那些兼职杀手的警察,他们几乎都有这个得意的pose.
我欣赏安迪那场一个人对一切人的地道站,因为他在真相面前漠视了公众;我厌恶这些替天行道的警察,因为他们试图代表公众,这是所有大意凛然的杀人者都出现过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