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关在汉


Updated: 2006-05-25 15:43

1984年11月一天的下午,《中国日报》上上下下为一个毫无思想准备的消息惊呆了。临近中午还好好的关在汉同志,突然心肌梗塞经救护车送往医院后,不到两小时,从医院传来了噩耗:"老关走了。"全报社顿时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美术组的三个年轻同志自发地为他在报社的楼门口,布置了黑边白花的遗像。算来老关去世到今年已经有十二个年头,惊愕消逝了,人们也不再泪流满面,但是关在汉同志的形象、他的精神风貌,在人们心里却愈来愈鲜明。

关在汉同志是参加《中国日报》筹备工作的元老之一。最初的筹备工作是在他家中进行的。《中国日报》正式出刊后,他是第一任评论版的主任。《中国日报》成立支部后,他是第一批申请入党的同志中的一个。他能写一笔好文章,长于组织管理,他善交朋友,《中国日报》和斯坦福大学的关系是由他建立的。

全报社谁都承认他能力强,水平高,还有脾气大,但是他部里的年轻人却说他从不对下属发火。做支部工作的人还知道他的另一面,多少年来,他以一颗赤子之心要求党收下他,做个党员。几经周折,支部通过他入党,那时他已60岁了。一年后,他如期转正,成为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中国共产党的党员。不幸,56天后,他去出了。我最初认识关在汉是他因筹备办一张英文报来到我家。我早就听人说起过他,却从未见过。他爱人吴敬瑜是第二外国语学院的英语教师,业务上是很出色的。一次,我新华社的老友董乐说起她英文好,也教得好。老董告我说她丈夫关在汉的英文比她还好,不过同我们一样是个老"右"。

有一天老关自报家门来到我家,我才知道他就是吴老师的丈夫,大名鼎鼎的关在汉。他头发花白,瘦削而挺拔,不失风度翩翩。他开门见山动员我去为一份新的英文报工作。我曾经听说过改革开放了,来的外国旅游客人、生意人多起来了,要搞些人把《人民日报》上的消息、文章翻成英文,供他们看。我想,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如把新华社的英文新闻稿铅印出来,就行了。但是关在汉在参加筹备,就不会是简单地翻译工作了,想必是经过了一翻周折的。从他口中我知道筹备办报的是一些有多年"外宣"工作经验的行家。我又踌躇起来,我年龄已过60,报纸从没办过,去不去呢?他前后来我家三次,是他的自信鼓励了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开了熟悉的新华社,迈进了未来的《中国日报》的大门。到了新地方,我发现关在汉熟悉不少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才,可见他是出了不少力的。

报纸终于出来了,而且是八版,比《人民日报》还多四版,有许多创新,我学到了许多。报社上上下下,大家都很喜欢他。

评论版是报纸的心脏。最初我们这家报纸只转载、摘述各大报的评论、文章,自己不写评论。过了一些时候,才开始有了自己的评论,大概是一星期一篇。评论主要是老关的大作。写评论的还有刘老、老冯都是大手笔。老关的评论颇有特色,一上来就是评论的主要问题。他的文章观点鲜明,说理透彻,文笔流畅。有一次,我值班发稿,一位值班的专家说,"比尔(即老关)的评论读起来有节奏感,写得真好,不需要作任何改动。"

关在汉在评论部很善于用人之长,《中国日报》的工作人员真正是来自"五湖四海",而且是"少长咸集"。例如郭达,他是最早的《西行漫记》的译者。1981年也已过了60岁。他的翻译颇有板眼,所以理论文章,常由他处理,他决不会因辞害意。说到熊德威,他是生于英国,毕业于剑桥,为了抗日才回国的爱国华侨。文字生动、活泼,会英式幽默。部里也有中年干部,还有几个有才华,又有思想而又傲气、调皮的青年知识分子。在评论部,谁都得勤奋工作,努力提高。老关是深得他们尊重的。这并不是因为他是领导,而是他的确棋高一着,令人不得不服。

评论版当时经常有漫画。老关常到美术组去出题目,出点子。漫画虽不能算怎么好,但至今美术组的同志(当时都是三十岁不到的青年)回想起来,觉得对自己的成长有很大帮助。他还要求美术组为四版经常更换Logo,使评论版虽然不少大块文章,版面仍保持活泼、好看。

老关写稿很快,平时积累材料,勤于读书,而且干起来精神集中。但是据一些年轻同志说,他倒不怕别人打扰。任何时候他都可以放下手中的活,与你谈。看来他对于领导一个评论部

游刃有余。和他接触的年青人对他颇为恭敬。开过他抽屉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数,都夸他抽屉干净,放东西井井有条。在"文化大革命"的无序之后,《中国日报》一开始,就比较讲效率,连人们的衣著也都整齐,这中间老关自有他的一份不小的贡献。

在政治上,老关从小就关心国家大事,他生于1923年。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他刚上中学,他已经明白了华北形势的危急。抗日战争爆发时,他14岁,1938年参加了民先队的工作。那时他在北京,靠母亲工作维持生活(他父母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七岁丧父)。1941年,他考上北京燕京大学,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辗转到成都燕大。后来到云南远征军当过翻译。1945年,日本投降后,关在汉因为英文好,在南京当过《新民报》的收音员,后来当了法新社的记者,采访中共方面的消息。

周恩来同志,当时在梅园新村,很重视这个能通过法新社为党做对外宣传的进步青年记者,曾与他谈过三次话。他深受感动,认识到中国的将来只能靠共产党。他从此开始了要求入党的漫长道路。

在南京曾有一个名叫吕一峰的地下党员,让老关填过一张表,他自以为这就入了党。由于他自己不明白入党的手续和严肃性,这次的"入党"不能算。若干年后,再次提出,吕已亡故。

关在汉在法新社四年,自己以为为党做了些工作,就该是党员了。

解放后,他到外交部工作。抗美援朝时,在板门店,他单枪匹马出一份英文参考,立过三等功。回国后,他提出入党申请,后因历史上的一件事而搁下。1957年,反右扩大化,关在汉被错划为右派。关在汉当时力求站在党的立场看待这次运动,认识自己的错误。他被下放到广西灵川县,分配到大圩镇中学任图书管理员。1961年,因他工作努力把图书整理得井井有条,由县委批准摘去右派帽子,1962年在当地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之后,回北京,在人大附中教英文。"文化大革命"后被评为特级教师。他参加过东升公社大钟寺生产队的一打三反工作组。

老关的特点是不论顺境逆境,凡是党要他做的工作,无不兢兢业业,尽力做好。令人惊异的是他还在所谓"摘帽右派"时,就被灵川县评为先进,被人大附中评为特级教师。他在一打三反工作组还纠正过错案,落实政策,使当事人重回北京,并发还他的住房。我曾问过他,"你倒胆子很大。"他笑笑说,"只要委派给我做,我就敢负责去做。"这就是关在汉的本色。他对党的一片赤诚,不在口头上,而且表现在行动上,不论是20多岁在法新社工作时,为梅园新村作宣传;抗美援朝时,在板门店工作;还是作为右派在广西大圩镇中学整理图书,他都努力把工作做好。

改革开放,错划右派被改正,筹办《中国日报》老关要求入党

之心,分外迫切。他终于如愿,但留下的是无限的遗憾,因为他

未能作为党员大展宏图。作为党员,他只活了5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