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冯锡良


Updated: 2006-05-25 15:29

冯锡良同志在长期病痛之后,于丙戌年元月二日,与世长辞。他的去世所引起的人们的悲痛,不能不与《中国日报》有联系,因为虽然老冯已于1987年从总编辑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但是只要一翻开《中国日报》,就一定会想到冯锡良,《中国日报》的内容与形式上的独特,无一不与老冯有关,无一不出于老冯的创意。而且说实话,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冯锡良这个密苏里新闻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的真正学有所成者,才有机会发挥他的满腹经纶。

"文革"于1976年下半年结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整,邓小平复出主政,1980年胡耀邦当选中共总书记。中国这个泱泱大国里所发生的巨大变化,自然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为数不少的外国人也因而来到中国,要亲自考察一番。他们中多数人不懂中文,虽然每天广播电台有英语新闻,但内容单薄,这就不免使来华外人,觉得到了中国,两眼一摸黑。曾经有些同志以为把《人民日报》的一部分译成英文就可以了,但凡干过对外宣传的人,都知道此道不通。

随后才有了一个江牧岳、安文一、汪溪和冯锡良的四人小组,筹备一张供来华外国人看的像样的报纸。对象的要求,在他们是明确的,这就有了《中国日报》上的不少创举,不少个第一次。

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来是没有广告的,工厂、商店、报纸全是公家的,广告也就绝迹。

但是《中国日报》必须有广告,也就登起了一种洋酒的广告,当时,这使得原先在中国的老专家不满,新中国怎么给那么个东西做广告。既然是改革开放,要人家来做生意,哪能不让做广告。但这在当时是罕见的。外国报纸有严格的行规,广告归广告,新闻归新闻,区分十分严格,有偿新闻就绝不允许(新闻记者在采访对象时,不能吃饭,更不说拿东西。《中国日报》还严守报纸工作人员的家属不能上报的规定)。

《中国日报》的筹备小组,让报纸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即《人民日报》里几幢楼),调来一些骨干,请了专家,对干部进行了培训。这些方面,江、安是立了头功的。

报纸如人,有自己的面孔。《中国日报》与它的头版的图片关系极大。《中国日报》头版上半页的大幅图片,使这张报纸放在报摊上,人们一眼就可辨认出来。面孔要引人注目,要好看,于是这张图片不一定是政要握手,或是会议上高官排排坐。一个炎热的夏天,图片中是一个小孩正在吃西瓜。头版以外的图片也很重要。千百年的北京春天的风沙,以图片表现出来,《中国日报》是第一家,而且整整半页。会议新闻的图片,有一张《中国日报》的获奖图片是一幅人民大会堂,人民代表表决的照片。这张新报纸的,非常年轻的摄影记者,按常规被搁置在冷僻的位置上。偏偏这个小青年的镜头感极佳,从他的冷僻位置上,拍了一张前所未有的全景照,给人感觉一新就得了奖,而且群起仿效。后来各报也都用起了大图片,摄影记者也受到重视,与《中国日报》的重视图片,善用图片有关。与冯锡良他在哥伦比亚大学所学的"图示术"(印刷版刻)有关。在我们报纸的第一批专家中,有一位画版样的专家:J·劳伦士。他为韩美林和他的义犬的故事所感动,亲自动手,颇花了一些心思、时间,把韩的画作,围在文章周围作装饰,巧妙灵动,堪称经典。

在栏目上,一开始就重视经济,放在二版上(现在有所扩大),体育版采用外电,版面也很大,配上图片,国际新闻则直接收外电编辑,时效上快捷多了。报上还有桥牌、字迷,这些都是首创,为适应报纸的特殊对象而设的。

从一开始《中国日报》就实施了电子排版。

在百废待兴的1979-1980年,调一个英语熟练的干部很不容易,于是《中国日报》首次实行了向社会公开考试招聘(为此《人民日报》发了评论),招来了不少才俊。没有做过新闻工作怎么办?培训。谁来当教员?

汤姆森基金会派来了几个熟练的编辑记者,对招聘来的不少青年干部进行培训,实地采访新闻,指定对象,采访外国人(包括在华的老专家)。他们的培训是不断的做作业,效果明显。

此外还派人到英国去短期学习,到夏威夷一年学习,斯坦福大学一年学习。我觉得在冯锡良面前,似乎是路路通(有一次赵紫阳当总理时,认为我们的运气太好,硬把夏威夷学习的两个名额转赠给了新华社)。

我个人到《中国日报》前已超过60岁的退休年龄,做外宣工作已是20年前,心里没有底。到《中国日报》后,对冯说了自己对编报、排版一窍不通。他介绍我参考 Harold Evans 的四大本编报的技术书。Evans 是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总编,得过多次编排奖,是真正的行家(此人后来被默多克聘走,当泰晤士报总编,二人意见不合, Evans辞职,去了美国,默默无闻)。他的四大本书,是编报上的必要参考,讲的都是实际问题。我从来对海归是佩服的。我在对外部的第一任领导沈建图,是马来西亚归侨,对于新中国成立后早早就归国的学人,在我工作的国际新闻局有不少。我深知在改革开放前,他们很难放开手脚,一抒平生抱负。冯锡良是幸运的,他创办了《中国日报》,得到了普遍的好评。在我们五周年时,美国戏剧家亚瑟·米勒(这时因他的〈推销员之死〉在人艺上演,所以他在中国对《中国日报》作了(有保留的)好评。《中国日报》是幸运的,碰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胡耀邦这样的好总书记,又碰上赵紫阳总理,虽然他抢了我们两人的留学名额)。

我们参加过《中国日报》工作的人,也是幸运的。当时虽然办公室拥挤,宿舍紧限,但是意气风发,心情舒畅。

1984年冯的母校发给他密苏里新闻学院的荣誉奖,主要是为了他创办了《中国日报》,

正如他自己为报纸的画片集所写的:"回顾过去,我们的成功在于我们敢于采用外国的东西为中国所用,从不拘泥于眼前的惯例。"

1983年冯得了中国新闻学会发的慧眼奖,这对所有的摄影记者都是很大的鼓励,以往,图片的大小往往为"邮票",作为填空用的。新华社摄影部主任把中国日报的图片,向国内报纸的老总们作了幻灯的介绍,号召重视图片,向中国日报学习。

在《中国日报》的领导层中,有两位是冯过去的顶头上司,有一位是广播事业局的领导,他在解放前曾任重庆地下党的市委书记。冯是1950年的爱国海归,新闻学科班出身。在《中国日报》之前,他在国际新闻局,后来在外文局干了近30年的英语杂志,真正用上他的看家本领,还在改革开放以后。他作为常务副总编,后又为总编辑,在业务上是游刃有余。在处人上,他平和理性,上上下下,中中外外,都能在他周围心悦诚服的团结起来。当时有一位外籍专家说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此人干到合同满期,隔了一年去而复来。他是一家苏格兰大报的副总编。他的看法有一定的代表性。

冯锡良是政协委员,有一次,我听他说要提出建议,在我国应设陪审团。从外国电影里,我看到过陪审团,判人有罪或无罪,似乎权很大,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据一个海归经济学家介绍,实施普通法国家,如英美都有陪审团。陪审团成员里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可以是不学法的一般人。判刑方法是把全社会老百姓所认知的价值标准,当成社会的公平标准。什么是社会的公平标准,老百姓认为是公平的,才是公平。据这位经济学家说,因为英美有陪审团制度,所以英美证券交易所不敢胡作非为,受百姓之托为他们做生意赚钱,利息比银行的要高得多。

冯锡良在办报方面的才能,我知道一些。不知道他在法治方面也有学问,他后来病重了,我不敢去问,成了永远的遗憾。